《中国知青终结》连载

嘉友（加友）

当年我们曾经的口号，支援世界革命，中国曾派出了这样的力量，但，是保密的，所以，我们知道甚少。

月雅湖

继续看着、听着。为知青中的英雄感动！！

大乌珠

中国知青终结·第二部分

06、老桂

       我同老桂相识缘于台湾女作家曾焰，曾焰是我长篇纪实文学《流浪金三角》的女主人公，她得知我在国内采访，就建议我去跟这位在金三角打过仗的老同学谈谈。

       都说找老桂不容易，他在昆明的寓所一年之中总有八九个月是空的。别人告诉我，如今老桂是个国际公民，老婆孩子去了美国，他自己至少持有两国以上身份护照，往来于东南亚各国边境做生意。老桂像天空的一片云，南来北往行踪不定，我完全是抱着试试看的念头拨通他的电话。一个浪迹天涯的游子，谁能指望他守在家里等候电话呢？

       不料电话打过去立刻有了回应，一个男人来接电话，他就是老桂。老桂居然在家，给我一个意想不到的惊喜。及至后来约定见了面，我才发现自己脑袋里的印象完全错了位。老桂根本不是我想象中那种五大三粗的梁山泊好汉，一个出没山林满身匪气的家伙，他基本称得上是个清秀和漂亮的男人，皮肤白皙，五官均匀，身材适中，文质彬彬，可以看出年轻时代的老桂长得很帅气，是所谓的“靓仔”啦。

       可惜我认识老桂的时候他正被一种叫“白癜风”的疾病所困扰，这种可恶的皮肤病直接损害老桂的美好形象，使人联想到这种病似乎与那些不光彩的疾病有什么联系。

       老桂苦笑道：医学上说这叫做电解质紊乱……妈的！我怎么知道偏偏就是我的什么狗屁电解质紊乱了？

       老桂全名桂义诚，昆明东风中学初六八级学生，１９６９年到边疆插队，当年即越境参加红色游击队，在硝烟弥漫的金三角战场上作战十几年。令人惊讶的是，老桂不是纯粹的中国人，他的生母竟然是一个日本人（不是华侨），生父为国民党黄埔军校教官，领少将军衔。他的日本生母就是其父接管东北沦陷区的个人战利品之一。

       我问老桂：你为什么偏偏要参加游击队呢？要知道你父亲是个国民党将军，你该投奔国民党残军才是合乎情理的事情，他回答：周恩来、邓小平不都是大地主出身吗？出身并不能决定一切。

       我问：你认为决定命运的主要因素是什么？

       他想想回答：存在决定意识，出身不由选择，道路自己决定，我想这是对的。

       黄埔后代老桂有过一段同我们所有人一样短暂而幸福的童年时光，他脖子上戴过红领巾，举起右手向祖国宣誓，高唱“我们是共产主义接班人”。少年桂义诚爱好踢足球，那是２０世纪６０年代，中国足球运动远远说不上普及，但是少年运动员桂义诚脱颖而出，入选云南省青少年足球队。我们本来有理由期待老桂像一颗足坛新星那样冉冉升起，冲击世界杯奥运会，要不是“文革”风暴猝然来临，谁又能说老桂不会出类拔萃，成为中国绿茵场上的马拉多纳或者其他什么足球巨星呢？

       别人都说，老桂活到今天简直是个奇迹，许多知青只上过一次战场就倒下再也没有站起来，但是他却历经大小一百三十余战，多次负伤，几次注定要成为烈士却都死里逃生。老桂身体里至今残留着数块弹片，以至于进机场那些警惕性很高的安全仪器都要像狗一样围着他叫个不停。据说有一次子弹打光了，政府军围上来抓俘虏，他剩下惟一能同敌人继续战斗的武器就是呼口号。

       我问他呼什么口号？

       他回答：呜可它，呆多牙脚西帕瑞。

       我说：什么意思？

       他解释说：就是毛主席万岁。

大乌珠

中国知青终结·第二部分

07、中国潘

       一场大雨过后，春城昆明阳光明亮，空气湿润清新，我跟梁晓军坐在他家的院子里等人。

       我看见一缕碧绿的阳光像小溪一样从葡萄架下流淌下来，醉人的泥土和草叶芬芳像水雾一样在雨后的楼房峡谷中悄悄弥漫，这座经主人精心打造的小院如同微型的热带丛林景观：树木葱茏，盆花叠翠，藤蔓密布，小鸟啁啾。

       这时门铃响了，一个剪短发的红衣女孩穿过七月的阳光径直向我走过来。

       说女孩也许不大准确，但她无疑是个明亮的女子，脸膛红扑扑地放着光。

       我们彼此做了介绍她就是我正在等待的客人，金三角大名鼎鼎的游击队英雄“中国潘”的妹妹，传奇女兵潘东旭。

       许多老知青都怀着崇敬心情向我介绍这对英雄兄妹的传奇故事，我看见眼前的妹妹小潘更像个稳重的女律师，或者女教师，如果不是事先知道她的来历，我怎么也不会把眼前这个文质彬彬的都市女性与血肉横飞的游击战场联系在一起。

       小潘说，她如今常常返回金三角，当然不是打游击，而是做推广文化教育的慈善事业。她说自己这种志愿者的行为源于对英雄哥哥的怀念。

       小潘说：我相信天底下所有妹妹都崇拜哥哥，这种崇拜是天生的。我哥哥潘国英是我的人生榜样，他永远活在妹妹心中。

       我看见小潘眼睛里已经泪光闪烁。

       潘国英，云南腾冲中学初一学生，生于１９５２年，１９６８年１０月越境当兵，是当时境外游击队中年龄最小的知青战士。我问妹妹小潘：你哥哥为什么不肯好好下乡呢？那时候知青都在乡下劳动，他如果随大流的话，以后不是可以招工回城，参加高考和上大学吗？难道国内的和平生活比起战乱不是更值得珍惜吗？

       小潘叹了一口气，她说：个人命运总是渺小的，那是个动乱和狂热的“文革”年代，谁有先知先觉，能预知我们国家许多年后将会走上一条拨乱反正和改革开放的道路呢？何况当年我们父母都是错划“右派”，右派孩子能有什么前途吗？

       许多老知青评价说，潘国英是个与众不同的青年，他的身上有一种惊世骇俗的反叛精神，一种独立不羁，蔑视平庸和捍卫自由的英雄主义气概，用那个时代的评语来说就是骄傲自满，自由散漫，脱离群众和知识分子狂热。本来游击队有纪律，不许擅自开枪，不许打猎，不许枪声扰民，可是已经当上排长的潘国英偏要在驻地打野鸡，而且还要当着连长面开枪。

       他的战友解释说，潘国英并不是有意蔑视游击队纪律，他实在是个心高气傲和刚直不阿的青年，视荣誉为生命，他打心眼里看不上那个头脑简单心胸狭窄的连长，结果被当场撤职当战士。

       潘国英生前战友，昆明知青常春光对我回忆说：１９６９年我参军来到侦察班，侦察班都是知青，班长就是潘国英。他看上去模样很嫩，完全是个大孩子，但是他的神态却很老练。他所以引起我的注意完全是因为他那种出类拔萃的军人气质，好像他天生就是个职业军人。他腰间挎一把雪亮的景颇长刀，居然打着绑腿，那时候游击队天天行军打仗，但是上级并没有要求打绑腿，我们从前只在电影上见过绑腿。

       班长向我们解释说，打丛林战游击战主要依靠两条腿，打绑腿能够有效减轻腿部疲劳，防止静脉血管曲张。后来我们侦察班人人都打起绑腿来。

大乌珠

中国知青终结·第二部分

08、游击天才

       别人还告诉我，潘国英简直是个游击天才，对游击战完全是无师自通。他勇敢镇定，胆大心细，悉心钻研战略战术，所以常常创造奇迹，多次荣立战功。潘国英入伍半年就当上侦察班长，成为金三角远近闻名的侦察英雄，敌军一提起“中国潘”就会吓得心惊胆战。有次他带领一班人闯进敌营，竟然俘虏比他们多几倍的敌人，荣立一等功。说来也怪，敌人的枪子炮弹好像都躲着他，从来也不敢碰一碰他，因此许多人私下议论说，这个潘国英神了，将来恐怕是游击队的巴顿将军。

       潘国英在生前短短不到两年的侦察生涯中执行过多达百余次战斗任务，十几次立功受奖，他的参战密度之高堪称中国知青之最。但是战功赫赫的潘国英始终未见提升，他手下许多战士后来纷纷当了排长连长，但是“中国潘”直到牺牲始终是个班长。

       １９７０年，雨季即将结束，侦察班执行任务归来，年轻的游击队员像一行大雁在山道上首尾相衔地疾行，班长潘国英照例走在最前面，他背枪挎刀，同副班长常春光保持一段距离。快到山顶，迎面吹来的山风把亚热带草木的浓烈气息灌满中国知青的肺腑，班长回了一下头，做出一个提高警惕的手势，常春光怎么也没有想到这是一个最后的印象，他看见班长年轻的脸膛被阳光镀上一层烤漆，像瓷盘那样闪闪发光。即使过了许多年，老知青常春光脑海中还是常常会出现这张闪闪发光的面孔，班长已经成为他人生的组成部分，再也不会消失。

       那时刻枪声忽然凶狠地响起来，子弹像一张大网牢牢罩住班长，常春光看见瓷盘破碎了，无论他怎样挣扎也没有用。在生命的最后时刻，班长的冲锋枪响起来，他用尽最后一口力气为战友撤退筑起一道火力屏障。常春光动情地回忆说，全班人安全撤进树林，只有班长趴在地上，他侧着头，深情的目光始终追随战友，目送队伍和希望一道远去……

       后来从敌人广播里得知，狡猾的敌军设下埋伏，他们耐心守候了三天三夜，终于捕获到“中国潘”的尸体。敌人把烈士头颅割下来，尸体扔在集市上，任凭烈日暴晒野狗厮咬，以发泄他们心中的仇恨和快意。

       小潘的眼泪终于倾泻而出，她哽咽着说：哥哥牺牲时只有１８岁，他那么年轻，那么热爱生活，他有太多的理由同我们一道走进改革开放的２１世纪。然而他离开我们已经三十多年了……我常常想，如今哥哥的灵魂在哪里呢？他能看见祖国发生沧桑巨变吗？我相信再过几十年我们兄妹终能相见，那时候他将在天国迎接着我。

       一个为崇高理想和人民幸福而献身的青年，他应该有理由同马克思一道住在天国里。

       另外有人叹息：潘国英终究没有做成红色游击队的巴顿将军，他是金三角的切。

       格瓦拉。

       要奋斗就会有牺牲，死人的事是经常发生的。随着采访深入，我的采访本记满许多素不相识的人名和动人心魄的战斗故事。这些中国知青用自己的鲜血生命去实现革命理想，但是他们只是无数牺牲者名单中的一小部分：蔡苏华，昆明知青，执行任务负伤后拉响手榴弹自杀。

       龙会坤，保山一中知青，中敌人埋伏后拉响手榴弹自杀。

       沈大为，北京知青，被敌人包围，将最后一颗子弹射向自己。

       王学艺，昆明知青，第一次参战即遭伏击，临死不降。

       郑尹南，负伤撤退途中遭遇敌人，拉响手榴弹自杀…………

大乌珠

中国知青终结·第二部分

09、大脚

       刘义讲了一个北方“大脚”的故事。

       大脚是个来自北方的知青，在红色游击队，人们可以不知道大脚的真实姓名，但是却不能不知道有个北方“大脚”。因为大脚拥有一双无人匹敌的著名大脚。

       据说他要穿五十码（约合３０厘米）的胶鞋，另有一说为五十二码半（３１.５厘米）！曾经有个下来视察的总部首长亲自丈量了这双超级大脚后啧啧称奇，于是北方大脚的名声就此传开来。问题是大脚因为这双特殊的大脚也吃尽苦头，游击队上哪里去找一双特殊尺寸的胶鞋来满足一个普通战士的特殊要求呢？于是没有胶鞋的大脚只好穿草鞋，或者打赤脚。

       在著名的“七次反围剿”战斗中，敌军围追堵截，战士日夜行军打仗，许多人掉队，还有人累死在行军途中。机枪手大脚的情况也每况愈下，他脚下的草鞋早已不知去向，一双其大无比的光脚板被锋利的茅草和坚硬的岩石割破，走路一瘸一拐，可以想见大脚的革命历程比别的战友更加艰苦。

       大脚开始跟不上队伍，开始掉队，战友从他身边一个个赶过去。在夜色深重的山道上，举步维艰的大脚就像一个被抛在后面的马拉松运动员，或者一辆轮胎瘪气的抛锚汽车。山高路陡，劳累和疼痛像两座大山压在肩头上，大脚终于站下来，扶着一棵树，他不知道前面的道路还有多长，哪里才是尽头。而他的脚已经受伤，受伤的脚一刻不停地折磨他，他只好叹口气，把机枪放下来，试图让脚和过度疲劳的身体得以短暂放松。

       许多人告诉我，行军的一个秘诀是决不能停步，越累越是瞌睡就越不能停，一旦停下来你就完了，你肯定再也挪不开脚步。然而三十多年前的中国知青大脚就不幸停下来，他的脚板鲜血淋漓，疼痛和疲劳像胶水一样把他的脚板牢牢粘住，于是他再也离不开那棵树，好像他生下来就跟那棵树连在一起。本来我们有充足的理由原谅他，因为他还是个不满２０岁的下乡知青，身心尚未发育完全，战争对他过于残酷。他已经几天几夜没有睡觉，一直咬牙坚持，他的年轻身体就像嘎嘎作响的绳索眼看就要绷断。何况他的光脚板还在流血，那些伤口像烙铁烙一样煎熬着他的意志，谁又能说他的悲剧仅仅因为没有鞋，或者意志不够坚强呢？

       游击队员大脚只来得及在心中深深地叹息一声，黑夜的厚壁立刻垮塌下来。一条巨大的章鱼从大海深处游来，柔软的触角从四面八方缠住他，大脚一下子就睡着了。他像只被暴风雨击落的大雁，一头跌进路旁厚厚的草丛里，泥土敞开宽阔的胸膛接纳这个筋疲力尽的年轻人，就像大地母亲接纳每一颗落入泥土的种子。我想象熟睡中的北方知青表情一定幸福极了，跟襁褓中的婴儿一样。

       人们叹息说，要是大脚不掉队该多好啊！他会同队伍一道战斗，直到粉碎敌人围剿，返回改革开放的祖国，回到他昼思夜想的北方故乡。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他会有一个幸福的家庭，做个好丈夫，好父亲，好公民……可是他掉队了。次日清晨，一阵凄厉的枪声打破山谷的宁静。人们侧耳倾听，在各种杂乱的枪声中有一挺“五六式”机关枪的短暂歌唱。那个以大脚闻名的北方知青再也没有归队。后来部队派人悄悄摸回大脚掉队的地方，他们被眼前一幅赫然的惨景所震慑：大脚面目已不可辨认，他的身体布满弹孔，衣物早已被当地山民扒光。只有那双触目惊心的巨大光脚露出草丛，脚板已经磨出白骨，好像要对活人述说太多太多的辛酸和委屈……

大乌珠

《中国知青终结》有声读物（五）青春似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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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乌珠

月雅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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鹰飞

看后，除了震惊还是震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