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五十三年前,我在杭州郊区农村参加了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双抢”,今天在空调房间里回忆往事,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晴空万里,阳光灿烂,是学生作文中描写天气的最佳选词,但对我们知青来说,意味着又一种严峻的考验。江南水乡农村夏天的重头戏无疑就是“双抢”,按学名来说叫“夏收夏种”。在短短的二十天左右的时间,要把早稻收进晒干,要把晚稻种下管好。公社为了确保丰收,在郊区派出的检查组督导下,召开小队长以上的干部会议,强调不能割“青苗”(早稻分早熟和晚熟两个品种,有时为了赶进度,把晚熟提早割了),否则按“破坏农业学大寨”论处。这在当时是可以坐牢的罪名。
大暑前三天的晚饭时,师傅破天荒地给我倒了一盅酒,师娘也多做了几个菜,师傅说:“明朝要'掼稻'了,今朝多吃些。”
第二天三四点钟,我们就到了大塘割早熟。一下田,乌蚊子就在头顶盘旋,不一会,我的额头,耳跟就起了块,奇痒难熬,用手抓挠,稻芒又刺得脸皮发疼。割稻这活儿,我还是胜任的,初高中时每年农忙劳动都要到校村挂钩的公社割稻,所以现在社员们都说我有点像样子的,师傅也说,好个好个,八坦八坦(慢悠悠来)。中饭吃好,就把稻桶拖到田头,开始“掼稻”。早稻易脱粒,人工打稻就可以了(晚稻就要打稻机了)。说实话,开始掼几把,还没啥,时间一长,真是手举也举不起来了。乌蚊子不来了,但稻粒沾在背上,痒西西,戳几几,真难受。背若芒刺,大概就是它的原意吧。稻桶里谷满了,用簸箕盛起放到稻箩,挑到田塍边,装上钢丝车,再拉到晒谷场。老年女社员就负责晒谷。
一车湿谷四箩筐,总有三四百斤,从大塘上来时,社员帮我推一下。我顺着机耕路要拉三四百米,头顶大太阳,赤脚走在泥石混合的路面上,又烫又硌脚,又累又饥渴。此时此景,我讪笑自己,“骆驼祥子”不过如此。若干年之后,我在课堂上给孩子们讲《在烈日和暴雨下》(骆驼祥子节选)时,课代表课后说,老师,你今天读课文时,声音格外好听。
把这块田割好,谷拉完,稻草晒在田塍上,大师弟把牛牵来了,连荣师傅套上犁就开始耕田了,他要把田连夜耕好。
吃晚饭时,我的手痛得连筷子也拿不牢。饭碗一放下,就要去拔秧。晚稻秧畈在靠近隔壁村的河边。夜光接日光,把秧凳一放下就拔了。拔秧的技术含量蛮高的,不好拔断,根部的泥要洗干净,要对齐,捆扎的稻草不能太紧,也不可松开。在摔秧把时散开的话,社员要骂“讨饭生活”哪个做的。以前农忙劳动也拔过秧,但没人骂我们学生,现在是自个的饭碗,当然要做好了。师傅指点我一下,我也会拔,洗,捆了,但没他的好。虽然没太阳暴晒,但蚊子在耳边不停地嗡嗡叫,两只大腿摸上去就像老南瓜的皮,疙瘩一层又一层。陷在泥里的小腿,不知是泥还是蚂蝗,已经没数张了。
第二天,师傅说,你还是去割稻吧。他会量才而用,放到现在,不亚于一个优秀的企业管理者。那时为了提高土地利用率,在茭白塘里套种早稻。但割起来特别费力气,上面太阳晒,下边田水蒸,一人多高的茭白叶密不透风,叶片扫在脸上,那个戳呀,“水深火热”不过如此吧。
以后的日子周而复始。直到立秋前把全部晚稻种好,我们才放了一天假。师傅说,立秋后种落的话,每亩田要少收一担谷子。我相信师傅说的,没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