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恨不得一头撞死
“你娘来电话叫你赶紧回去,好像家里出事了。你娘好像在哭呢?”村里的文书从嘎吱嘎吱叮哩咣当的28寸永久牌自行车上重重地落在阿琍的教室门口。由于文书常常有求于阿利写仿宋体的条幅或是刻写“双抢"时的田头小报,所以这次文书是有备而来的,他将自行车给了阿琍。
“余下的事,麻烦你帮我办了!”阿琍说的余下的事就是要文书替她下课放了学生,带上教室的门,再捎信给阿琍的家里。家里不捎信也不碍事的,农村的消息是带翅膀的。
阿琍跨上自行车,从城北骑到城南。阿琍的娘家在四宜路井弄二号,井弄二号是吴山脚下长长的四宜路上斜横着的一条弯弯曲曲的小弄堂。到家已是日落黄昏。 “你把有二个伢儿的事都填上去了?”娘哭过的眼皮薄而透亮里面裹着一泡水,一双眼睛红肿得象桃子。
阿琍发疯般地骑自行车二个小时赶到家里,做梦都没想到噩耗是冲她自己来的。要不当即就瘫软在横村小学的课堂上了。
“我不知道不好填的。”阿琍的嗓子突然象被一双无影的手掐住了一般,发出的声音小得象蚊子叫,又象一个罪犯的忏悔。阿琍双腿发软,站不住,被绝望压倒,抱着房间门抽抽噎噎地哭了,泪珠子大滴大滴落在灰色的水泥地上。地上有一滩泪水,阿琍却哭不出声了,人像似要憋闷了过去。
"阿琍,哭出来!要憋坏身体的。”娘有点怕,顾不得责怪了。
当晚阿琍倦缩在娘的脚后跟,在被窝里流了一个晚上的泪。第二天,阿琍的眼皮儿水肿的象要上架的蚕,亮得让人不敢正眼看,呆呆地坐在床沿上整个儿象霜打的茄子萎了。
“我让二舅再想想办法呢。”阿琍娘怕出事,知道阿琍是为了伢儿的户口在揪心,在痛恨自己的不能干。
“唔。” 阿琍应了娘一声,喉腔里随之涌出一股腥味,阿琍一发狠使劲嚥了下去。
阿琍从墙门里推出自行车,脚踏在井弄的青石板上却好比走在棉絮上。想当初去农村当知青这一脚也是自己跨出去的,十年后要再跨回来,竟被自己的手给挡住了。怨谁?阿琍真恨不得一头撞死在墙门的青石柱子上。 可阿琍还是回到了家,回到了山下的那间教室。 阿琍那时不知道这次上调是二舅托人插了一手的,还以为放宽了政策,结过婚的知青都可以上调了。所以在表格中“婚否”栏填了“已”。“子女”栏填了“2”字。
学校放寒假了。 阿琍上调返城的事也有了转机。以贫下中农推荐优秀民办教师的身份,阿琍重填了一张表格。这张表格是阿琍二阿舅的抽屉里用了多下来的,后来从区里转到公社,公社转到大队,大队送到阿琍的手里。阿琍重填这一张表格时,手抖得要用两只手握一支笔,一手好字都不知到哪里去了!
接下来是体检。二舅再三关照阿琍,体检通不过,他是无能为力的了。
阿琍没有病的。可到了体检,在排队等的时候,阿琍不行了,心跳得要飞出来了,脸红得象熟透了的苹果,阿琍自己粗估估每分钟总有个120跳。阿琍害怕得开始哭了。一个也来体检的黑不溜秋的小伙,问明原委后,塞给了阿琍一颗白白的大药片,“快吃!”
阿利象溺水的人不管三七二十一抓稻草般地吞下了这颗药片。此时的阿琍才又一次想起二阿舅的话: “做事要想想万一的!做事不晓得想想万一!”
吃了怎么多苦头的阿琍还是没有弄懂“一万与万一”的关系。好在命运垂怜了她。
1975年12月20日阿利终于去了那里报到了。
写于 20050907 半山东玉苑老屋 2022年6月25日修改于桃源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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