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帖】
我的脚步又回到了乡村,去追寻村年的踪迹。 这里是临安河桥山湾的一个小村庄。脚步落在竹园坡坎上,落在乡间田埂边。噼啪的鞭炮声响起,前行的节奏更快了。熟悉的白粉墙告诉我,到家了。 临安乡村的年,是从贴楹联开始的。“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王安石的贺岁诗是对村年最好的写照。岳父搬了梯子,爬到门额,略显灰白的头发扫过屋檐。我从下递上一副新楹联,那是他前几日去村口杂货店买的。红底纸上,镶着金边的对联“新春福旺迎好运,佳节吉祥开门红”亮亮堂堂。喜庆祥瑞的文字,寄寓着美好的心愿。他用糨糊粘了,对着门框贴齐整,仿佛把祝福也贴上了。我看到他那双黝黑粗糙的手,那么浑厚有力。从这双手上,仿佛可以看到村子历经上百年的时光,依旧保持着处子般的淳厚朴实。时光仿若未曾流逝,只在每年变换的楹联上看到它奔走的痕迹。楹联新了又旧了,旧了又新了,把时光也裁分成一段一段的。在每一段的时光里,岳父都有忙不完的活、走不完的路。但在换上新楹联的那一刻,他明白有些事情在新年里需要改变了。 那是我们小辈的未来。 如果说楹联是不断更新的愿景,那么灯笼就是一件迎新的衣裳,替家换上的新衣。岳父扎起两盏灯笼,挂上钩儿,屋檐两角一边一个。大红灯笼一年一换,就算刮风下雪,站在村口老远也能望到。火红的颜色,让人觉着喜气暖心。无论何种身份、走出多远,看到红灯笼的那一刻,你总归能够感受到回家的暖意、过年的喜庆。大吉大利,红红火火,是村人恒久不变的冀盼。他们没有太多的奢求,一切都挂在灯笼上了。 岳父说,照村里的习俗,过年要“拜自己”。“拜自己?”我大惑不解。他神秘一笑,说“你去了一个地方就知道了”。岳父说,他去年没赶上“拜自己”,今年是必须去的了。跟他走在蜿蜒的山路上,沿途满是去“拜自己”的村民。路遇熟人,递上一根香烟,说上三两句利市话,是约定俗成的礼仪。带去的一包烟很快便发完,一根烟工夫便到达了岳父要带我去的地方。原来,他说的“自己”是一棵树——树龄二百六十年的老柏树。那棵柏树就在村口上山步道的转弯处,它的四周已围了许多村民,旁边是燃尽的爆竹壳。 这老柏树是村里最古老的物种了,也是村民心中的“神树”。树木约莫五人合围粗细,树冠延伸至目力所及的高处,绿云冉冉,犹如美人绾起的发髻,即使在冬日里也依旧苍翠。似乎能听见鸟儿鸣啭,听见悠远悦耳的风铃叮当。时间在树荫下变得缓慢。枯黄皴裂的树干,一侧已经剥蚀、炭化,满是烟熏火燎的痕迹,遍布蚁啃虫蛀的裂纹。岳父告诉我,听老辈人说,当年村里组建的抗日义勇军,就是从这棵树下誓师,打起火把出发赴前线杀鬼子的。一幕历史老剧忽然撩动我的眼眸,浮现出一个个奋力抗争、守护家园的身影。岳父从随身的塑料袋里取出一张手掌大小的红纸,挂在厚树皮上的一枚铁钉上。在他之前,已挂了满满的一摞红纸。岳父躬身向柏树拱了拱手,又示意我跟着做。我问他“神树”灵不灵。“灵着呢!”他憨笑着说,柏树代表他自己,他是向自己祈求呢。我揣摩,也许他想说的是“反求诸己”——反省自己的得失,才是最好的祈愿。红纸寓意日子红火,与老树结合,就是永恒的祈愿。祈愿总是炽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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