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伴走了,留给八十岁的赵叔巨大空虚,他原来的生活基本依靠老伴照顾,唯一的儿子与儿媳、孙子远在国外。尽管他仍会走动,但生活变得百无聊赖、毫无色彩、丢三落四,从早到晚,守着空房;从周一到周末,不是订购外卖,就是到小吃店充饥,成为每天固定格式。
儿子海明匆匆从国外回来,看着父亲流出的鼾口水把胸前打湿,心里极为难受。赵叔目光痴痴地说:“儿啊,给你添麻烦了。”
既然赵叔拒绝去国外,海明下定决心鼓励他到养老院,赵叔也明白人老了,尽量少麻烦打扰儿孙们,看来也只有考虑准备去养老院。于是,海明带他到收费高、口碑好的养老院参观咨询,花园式庭院、酒店式管理、活动设施齐全,约20平方的单人套间,明亮、干净、典雅,更重要的是人多不寂寞。
赵叔不差钱,海明的经济也很好,向父亲表明态度:“父辈的财产完全由他老人家支配。”赵叔很清楚一去养老院,意味着不可能再回来,那家里的东西怎么办?他十分发愁纠结,就咨询接待他的林经理:“我家有许多东西,能搬来吗?”
林经理微笑着摇摇头:“这里有提供必要的生活用品,只能携带一些自用东西,房间不能存放许多东西。”
赵叔感到遗憾和无奈,心里陡然冒出烦躁:“我有许多有价值的东西呀。”
“还是先处理掉吧,该捐、送,还是委托亲友看管。”林经理委婉地回复赵叔。他每天的工作就是接触老者,送走老者也司空见惯,老人过世的多数物品都当成废品统一运走,有的几乎未使用,所有的一切会随着主人的离去而消失。
连续几天,赵叔的情绪变得低落、目光沉沉,一次次眷恋扫视全屋,望着柜子、箱子、匣子、盒子和抽屉,都装满了各种东西,几乎每件东西都有感情、有故事、有心血,心里的“黑洞”越裂越大。看着房间的老式挂钟,脑海里像放电影一样想起与父母曾经走过的日子;看着缝纫车,那是妻子结婚时陪嫁的厚礼,眼睛湿润起来,沉浸对妻子无限的怀念……一切的一切,睹物思情。
这一屋子的东西,是赵叔一生积攒的。向来勤俭节约,甚至可以说吝啬的赵叔,让他把财产无偿捐献给社会,简直是要他的命、割他的肉。他和老伴对生活近乎苛刻,总是渴望用五百块钱过上五千块的生活,能节省10多元钱,就坐公车不打的;10元钱能充饥,绝不会花15元;大热天空调都不愿打开,担忧消耗几元钱电费;自己能做的家务杂活,绝不请钟点工……钱像是哄他开心的道具及成功的证据。
赵叔很懊恼过去的节俭。霎时,想起大表兄王伯几年前作的公证声明:在确保余生有足够保障之外,身后财产全部裸捐,二十亩地建造的花园泳池小别墅捐给老家作为老人院,几个铺面的租金作为养护基金。
表兄王伯以一种毫不拖泥带水的态度向“身外之物”告别,一直让赵叔不解和愤慨,他思维链接起与王伯吵架的片断。赵叔质问王伯:“你年轻时不择手段拼命赚钱,几乎连生命都搭上,现在全部捐给社会,让我不可理喻?”
王伯平和地说:“我之所以要努力赚钱,就是为了把命运攥到自己的手里,活得体面。”
赵叔虎起脸来指责:“你裸捐,绝对是一种冲动?”
王伯微笑说:“到了这把年纪终于体会到过日子,其实不需要太多财富金钱,够用就行,过多财富会缚住快乐的。财富只不过是击鼓传花,暂时寄存在你手,让你看一下、玩一会,很快就会传到别人手里。许多东西实际上属于这个世界,我只是把东西归还这个世界而已。”
赵叔坚决反诘:“你把人生看得太虚无。”
王伯反驳:“故宫已不是满清八旗子弟的,早已回归社会了。”
赵叔想起这段争论,仿佛从旧时光的口袋里掏出糖果。现在,总算佩服王伯对财富、金钱和生命、人生有更深层次的认识。其实,良田万顷,日食不过三斗;大厦千间,夜眠无非八尺。他忽然醒悟:为什么比尔•盖茨要把自己身后的财产全部捐献,还有香港不少艺人也宣布裸捐……
尽管逐渐明白“身外之物”,但真要赵叔把财产无偿奉献给社会、送给他人,还是心存不甘。他几乎用恳求的口吻要求儿子带走所有财富,儿子紧皱着眉说:“我只能挑少许贵重、易携带的。其他能卖就卖,能捐则捐,送给朋友作留念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