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者:金定芳 整理者:李晓佳 时间:2016年10月20日 地点:余姚——金先生家中
金定芳,1950年生人,1969年5月13日到黑龙江集贤县丰乐公社东升大队插队,时年20岁。1973年去集贤县七星林场做合同工,1973年底因森林脑炎后遗症而回浙江治疗,1981年户口迁回浙江,丧失劳动能力。书籍是他的一大爱好,从书中汲取的精神总能成为自己坚守着的信念。
一、到边疆去 小时候生长的家庭就是普通人家。父母,我们兄弟姐妹六人,我排行第二,上面还有个姐姐。对我以后的道路影响最大的就是我父亲的事情。他的单位是供销社,本来很好的一个家庭,他犯错误后就被抓起来了,是经济上犯错。当时应该1962年,我姐刚读初中,我读小学。我们家都靠我父亲一个人来养,他一被抓,整个生活都有困难了。所以当时我姐初中就不念了,我当时还小,还在念小学,之后念了初中。后来我父亲判了四年,我母亲就要承担起家庭生活,所以我就帮她看个小店,看个水果摊什么的。但在外面社会上受到的待遇就不一样了,受到歧视了。家庭的变故挺大,以后的路也不好走。我就和我的一个大妹下乡了。姐姐没下乡,她要帮我母亲承担一家人的家庭生活,弟弟还小,才16岁,还要念书。 我去了黑龙江的农村插队,具体地址是黑龙江集贤县东升大队,属于支边。当时下乡,有人去兵团,有人去农村,这个好像和家庭方面没关系,我们就是一批一批去的,家里有问题的要去,没问题的也要去。当时社会上人太多了,文化大革命持续了三年,我是66年初中毕业的,也不高考了,书也不念了,招工也没有,就在社会上成为一个混日子的。这三年待业学生也多,待业青年也多,社会的压力大了,这批人到哪里去?他们要工作要吃饭,如果不下乡这批人要怎么安置?像我这种家庭经济不好的,生活困难的,在家里等着吃饭,想找工作特别不容易。国家的单位、集体的单位,不招工你是进不去的。所以你在家里只能等吃的,你也待不下去。 69年开始动员支边的时候,我是可以有别的选择的,比如可以支农或在浙江兵团,或者这批支边我不去,你不去也可以。他们来动员你,给你做思想工作,你不去他也没法子,不会强迫你去。我当时是想着去支边的,因为当时自己家庭条件也不是很好,还有一个原因是当时中苏边境比较紧张,69年初中苏冲突挺厉害的,那时年纪轻嘛,想要保卫边疆,有一种想当英雄的情结,感觉这是一件很光荣的事。反正你不去保卫边疆也得去农村,那就去吧。当时也不清楚集贤和边境有多远,觉得到了黑龙江就到了边境了,实际上集贤与边境并不是很近。我们学校去了八个人,有几个是商量好的,也有几个没商量过。
二、在农村的生活 出发的时候我们其实感到挺茫然的。怎么说呢,虽然当时思想上有理想有抱负,但到底会怎么样,谁也不知道。我当时虚岁20,在一起下乡的人里头我是岁数大一点的。 到了那里之后真是特别失望,怎么会是这样一个地方?下火车的时候还不知道是怎么个环境,坐了车去农村生产队,竟然就一幢房!里头除了土炕,其它什么也没有。当时知青有单独的房子。10个人一个房间,女的一间,男的一间,南北炕,五六个人一个炕。 最关心的是吃饭问题,刚去的时候还安排一个老乡给我们做饭,因为我们不会做饭。在自己家是父母做饭,我们没做过饭。而且北方的饭要发面什么的,怎么做我们也不知道。我们当时吃的都是粗粮,白面也有,但是很少的,一个月吃一顿差不多吧。大概半年吧,国家不再给我们发粮食,我们就得自己挣口粮了。我们是5月份去的,国家先是分配给我们粮食,到了秋天,农村里给我们把粮食留出来了,我们要吃就到队里面去称,记个账用公分抵。 我们都是刚接触农活。东北没水稻,都是旱田,种玉米、黄豆、小麦,那边的地都是一垄特别特别长,我们铲地一上午大概只能铲完一垄地,有时候一天才干半垄。一般情况下是能铲到地头儿就铲到地头儿。当时干活儿有打头的人,每人一垄就跟着他干,他干多少我们就干多少。人家先干完走了,你不能走,要干完。一开始的时候我们也弄不好,草铲的不干净,他们要说我们,后来就习惯了。所以头一年记工分也没有给我们记满,一天大概10工分吧,他们就给我们8分、9分什么的,不给我们满分,到了第二年就给了,因为我们学会了。在我们插队的农村没有什么农业机械,没有拖拉机,也没有康拜因之类的收割机。秋收的时候有时会向其他农场借康拜因。 我们去(插队)的头几年,我们自己大队里也有一个文艺宣传队,我当时还是宣传队队长。当时排的节目都是小节目,小合唱、独唱什么的,有些是自己创作来歌颂我们知青的劳动生活的。后来干活一累,就没人去弄这些东西了。其他的娱乐活动很少,记得村里有一个破篮球架子,篮球还没有。如果阴天下雨不能下地了,我们几个知青就一块儿玩玩扑克、下下棋。想看书学习也找不到书,没书!书都禁止了,不让你看。有几个偷着看,地下党似得借几本看。生产队倒是偶尔放电影,但是很少,因为放电影要花钱,不是白放的,队里得出钱,但生产队又没有钱。我在生产队的时候看过电影,好像只有一回。当时人很多,放了什么记不清了,大概是新闻简报之类的。当时国产电影挺少的,国产电影有什么《地道战》、《地雷战》、《南征北战》,都是这样的一些,要么就是样板戏,要么是新闻简报。外国电影主要是阿尔巴尼亚、越南、朝鲜的电影。记得当时有部朝鲜电影《卖花姑娘》,好多人是到佳木斯去看的,得乘火车去!我倒没有去。 插队的时候也能回家,但是回家也不能报销,所以一般都不回家。从我去插队到我生病,这期间我大概就回来一次,一趟大概要三十几块。兵团、林场,他们有探亲价,插队的是没有的,所以回家一般没条件。我那一趟回来时是扒车回来的,不花钱。挺危险的,像捉迷藏,被他们抓住了就被赶下来,下来了就又上去,就这样。有些铁路工作人员理解你,有些不理解你,有些他就放过你,有些就不放你走。他问你是知青吗,你说是,他就放你走,我们也不是什么流氓,就是想回家。上车前要检票,检票我们就翻墙,上了车就不检票了。但是车开了之后,车上要检票,车上检票检到了,下一站就让你下去了。被抓了,我们就等着,下了车等下一班,来了车我们就再上去,不管它到哪里,反正往宁波或黑龙江跑就行。 下乡的这几年一共也没挣多少钱。我去的头一年干了半年活,没拿到钱。因为吃了口粮把你挣的钱扣下来了。第二年倒是挣了点钱,也不多,第三年挣了一些钱,可是生产队发不出钱。下乡的三四年,也没挣多少钱,四年也就一百多块钱吧。吃饭吃掉了,去了口粮就剩一百多块钱。我有一个堂兄在笔架山农场,他32块钱一个月,农场比农村要好得多了,吃的有食堂,住的有宿舍,挣的有工资,回家能报销,我们插队的不一样,挣那么一点钱,当时都舍不得回家。但是也会往家里寄一点的。手里有钱了就几十块、一百的寄一点。家里也给我们寄吃的,年糕干之类的。那年回家的时候还带一点特产回来,带来一大包黄豆还有赤豆。 一年年这样也不行啊,总得想个出路。我从来没有想过回家。我宁可到别的地方找出路也没想着要回家。当时我的几个同学他们不是回家了吗,回了家待了两年又回来了,因为你在家里还是没出路,只能坐着等吃。因为家庭的原因,我也没有资格保送上大学,虽然我在生产队里的表现很不错,可是因为家庭的原因没有资格上大学,也没资格去当兵。 当时生产队有几个插队干部,都是带着工资来的,他们让我们知识青年组成一个五七排。当时我是副排长,那个插队干部是正排长,我主要负责知青们的生活。后来知青有几个当兵了,一个生病了回家了,留下来的知青就不多了。以前有一个人专门负责给我们做饭,后来也不给我们做饭了,要我们自己解决。自己做饭就麻烦了,本来干完活回来挺累的还要自己做饭吃,这个饭还不好做。我们想排一个同学来做,这也不行,人家也是要干活的。所以后来大家就挣扎在做饭和不做饭之间,最后只好到处托关系、找工作,自谋出路。当时生产队是你要能去就放你去,有时候还介绍你去。 我们跟当地的百姓相处得还行。我们基本上不吵架,关系还是很不错的。不过知青也做过一些不好的事,比如冬天我们做饭没有柴火了,有个知青跑到学校里把人家的桌椅给劈了当柴火用。他是跟我一起下乡的,家庭出身不错,所以干了也不怕,我是绝对不会干的,要是我干了可能会被他们抓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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