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 生 三 年 又 三 年 谨以此文警示当年有过理想与作为而受挫折的知青
他,是一个早年从四川贫穷的达县山沟跑出来参加了革命,曾跟随毛泽东走过二万五千里长征“红小鬼”的儿子;是一位在文革动乱年代积极响应国家号召,去到北大荒屯垦戌边老知青的故事,也是一名较早就下了岗的工人真实的人生缩写。 1969年3月8日的那天早晨,天下着毛毛细雨,他与杭城各校的一千余名学生一起,在一片哭泣声中,从无站台的闸口临时车站,坐上专列离开了亲友与家乡,去到了远在4000公里之外的黑龙江省虎林,早年被称作北大荒的农村支边。 他在“大有作为”的天地里曾放过羊、烧过砖、打过鱼、伐过木;他也割过大豆与小麦。而最最让他兴奋的是拿着苏式带三角刺刀的步骑枪,去到中苏边境线上的乌苏里江边,为祖国,为人民站岗放哨。 三年后,他因是独生子,根据当时新的知青政策,“特照”返籍回到了杭州,进入了一家电缆厂当上了一名普通的拉丝工,并且很快与一位漂亮的上海籍来浙江兵团下乡的女知青结了婚。后来,因种种说不清的原因,他较早地下了岗。 他在家的那段日子里,似乎觉得有人在斜眼盯着他,就连新婚的妻子也是如此。他苦闷了,但为了抗争,他放弃了个人一切爱好,一头扎进了书本里,苦苦读完了三年的电大课程,以全优的成绩毕了业。 他后来最终自己也没想到,怎么会在“红太阳”与“新声路”上摆起了服装地摊,与个体户打起了交道。可正因为他的这个大胆举动,从而炼就了经商人的聪明与才智,为他将来的更大发展而典定了经济基础。 他常常会为挣了钱而哈哈大笑,也因被别的经商者所欺亏了本而暗暗地流泪。三年了,他那个漂亮的妻子就因此而不理解,不但不为他留下后代还与他分了手。 他一气之下,撇下了年事已高早已离休在家的父亲,毅然与同学闯向了海南,先帮朋友料理在海口设立的一家做进出口生意的分公司。不久,他又独自一人杀进了深圳,寻找着自己的出路。在那最最艰难的日子里,他睡地板、吃方便面、出苦力,硬是靠着当年在北大荒战天斗地的那股子吃苦精神站住了脚。 三年一过,他突然从深圳回到杭州办起了服装厂,还招进了一些去过黑龙江支边而下岗的同龄人,做起了真丝服装的出口生产。他爱厂如家,只要有了订单,几乎整日整夜地忙碌在厂里不回家。记得在一次关系到工厂存亡的筹资中,急得他原本就有点花白的头发,一夜之间几乎快全白了。 又是三年过去了,这家名称“康达”的独资制衣厂,因被香港奸商所骗,最后还不出各类借(贷)款达二百余万元而垮了。而他也跟着这家制衣厂彻底地垮了——这可是他前半生奋斗来的一切和后半生的全部希望啊! 在那痛苦的日子里,他整日默默无语,面对着前来索债的人们(不少是朋友),只是低着头一支接着一支抽着红万宝露牌烟和喝着浓浓的龙井茶。 可是,就在一个阴暗的清明节凌晨,他断然离开了我们,离开了至今还爱着他的第二位妻子和当时才三岁的儿子栋栋。 他,一个字、一句话、一分钱都没留下…… 在向他告别的那天,我望着那张像是在沉思而满脸都是花白胡须的熟悉面孔,真想大声地对他说:朋友,不该啊,我们多少个艰难困苦的日子都挺过来了,可为什么,为什么就不能再最后坚持一下呢?!
写于1997年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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