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灵魂丢在了那里

大乌珠

大乌珠

我把灵魂丢在了那里（13）

       身边的藏族小伙子几乎没有休息的时候，一直不停的叩头，起来，卧下，叩首，一连串的动作。

       中午休了一会，和他聊几句，他说他叫顿珠，今年才十六岁，是磕长头的朝拜者，一路三四个月才到了拉萨来朝拜，他的爸爸妈妈都来了，是拉着板车一步一步陪他走来的。我不禁肃然起敬了，还是一个孩子啊，上千里地，穿过多少激流大河，翻过多少雪山峭壁。我赶忙问他，你的爸爸妈妈现在在哪里，是住宿宾馆，还是亲戚家，他说，都不是，我们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来，一个叫墨脱的地方，这里没有一个认识的人，住不起旅馆，现在我们住宿在路边，我不知道路边说的是哪里，我问他，远吗？他说不远，我很好奇，一会晚些时候你带我去见见你的爸爸妈妈好吗？

       傍晚的时候，顿珠带着我从大昭寺向南一直走去，绕过拉萨河，拉萨河边有点荒芜了，一个小树林里，看见了让我感动的一家人。几块缝制连起来的羊皮垫子铺在草地上，顿珠的爸爸坐在垫子上，妈妈用几块石头垒起来的炉灶上，烧一个黑乎乎的大铁壶，乌烟瘴气的，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娃在一边玩。顿珠的爸爸看样子可能腿坏了，一只脚缠着厚厚纱布，坐在垫子上，一个不善言语的人，顿珠把我介绍给他们，他爸爸只是点点头，手指一下垫子，示意让我坐下，我坐下来，看着这流浪的一家人。他叫彭措，在朝拜的路上时，一直都是顿珠爸爸拉着板车，可是上个月在波密附近被山上滚落的石头落下来砸坏脚了。顿珠妈妈从一个羊皮口袋里掏出几个黑乎乎的碗，放在我们面前，大铁壶烧开了，一壶香喷喷的酥油茶，我已经好几天没有吃一顿正经饭了，几碗酥油茶让我浑身特舒服，慢慢的和他们熟络起来了。

       这一家子，是墨脱地方一户普普通通藏民，阿爸和阿妈都四十多岁了，看起来，好像五六十岁的人，一个儿子一个女儿，按照当地的习俗每户人家都应该有一个磕长头去拉萨朝拜佛祖的人，尤其是如果家中有一个男孩，全家一起努力，供奉男孩子磕长头去朝拜，所以这家人从去年开始准备，准备了一年了，卖掉了房屋，今年春天从家里出发，全家一起上路了。顿珠从村口开始磕长头，一步一叩首，爸爸拉着板车，妈妈和小女儿坐着板车上，渴了就喝山中流的水，餓了就一天三顿糌粑，晚间就住宿在路边的野地里，铺上羊皮垫子，盖着羊皮铺子，每天都是看着满天的星斗睡去。

       我问顿珠爸爸，这一切为了什么？他告诉我，我们世世代代就是这样过来的，我问他，这样太辛苦了，坐大客车直接就到多方便啊，他说，男孩子一辈子必须要有一次，艰辛的磨炼，必须有艰辛的付出，才会得到佛祖的保佑，这样才能一生吉祥幸福。

       是啊，人的一生应该有一次艰苦的磨练，可是，回首自己的一生，太多太多的艰辛，究竟是为什么呢？老天爷你告诉我去哪里能找到答案呢？？

       2019、11、6

大乌珠

我把灵魂丢在了那里（14）

       顿珠一家准备吃晚饭了，一个人一碗酥油茶，一个瓷碗做糌粑，顿珠爸爸也给我一只碗，我们边吃边聊，这一家子的豁达乐观，感染了我。什么是幸福，这就是幸福，一家子团团圆圆在一起，为了一个神圣的目标，每个人都做出最大的努力，我们每天都在苦苦追求的不就是这样的幸福吗？

       天色已晚，顿珠爸瘸着一条腿送我，我架着拐杖，我们两个伤残的人，走在拉萨的街路上，可是，我们的心镜，却截然不同。他们一家子是幸福满满，而我是出征未捷，兵败拉萨，一肚子的话无处诉说，一辈子的郁闷无处拆解，我的天涯之路你在哪里呢。

沉思许久，我知道了，我自己一生活的如此沉重，就是因为我们有太多的功利心，太看重了个人得失，人只要放下贪欲，一切都会轻松起来，现在的我虽然受困于拉萨，那是对我过去得失的因果吧。

       生活其实就是一种修行，通过不同的形式，不同的个体，不同的途径，不同的身份，不同的因果，识别一切虚幻，脱离烦恼，心底自然平静。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第一次的西行，如此结果，是我没有想到的，我一颗不甘的心，让我几年以后再一次冒险西行，但是，那一切都是物是人非了。

       2019、11、7

大乌珠

我把灵魂丢在了那里（15）

       五年前一次意外事故，让我腰椎骨折，兵败拉萨的路上，一直心有不甘，经常幻想着去爬上仍然怀念的雪山，冰川，去看看那些想念的藏族朋友，想去看看纳木错神湖，想知道我的前世今生，更想去知道人活究竟是为了啥，人活着的价值和意义是什么？一肚子的疑惑已经伴随我一生了，因此，我决定在我六十六岁这一年再次踏上西行之路。

       上次走的是川藏线，这次走滇藏线，从昆明到拉萨，然后把朋友送走，我们先骑行青藏线，穿过一千多里的无人区，到世界最高哨所唐古拉山兵站看看，再去探索神秘的昆仑山，其实最重要的，我要去圣湖纳木错一探究竟，看看我的前世今生，看看有关于我的佛祖给予我的彰显神迹。

       从昆明出发向西一直到拉萨，大部分走的是茶马古道，弯弯曲曲沿着山巅，有的古道已经修成柏油路面了，有的仍然是崎岖的小路，我们就骑行茶马古道路上。

       云南到拉萨一路上一共有八座雪山，我们正好必须经过白马雪山，梅里雪山，而这两座雪山是最壮美，最神秘，最奇险的雪山，是藏区人们心中的神山，山上有保佑老百姓风调雨顺，世代平安的神祗，而我就是亲身去拜谒这些女神。

在一九九一年世界上发生最大诡异事件就是梅里雪山事件，那次事件吞掉了全日本最顶尖登山高手十八人，中国也有数名最优秀的专家一起被雪山吞噬。梅里雪山是世界唯一没有被人类征服的雪山 ，因此，日本和中国联合想登上梅里雪山。

       消息传来，藏区老百姓反对打扰他们雪山之神灵，老百姓和一些活佛喇嘛云集在雪山脚下的飞来寺，跪地叩头，一起诵经，几十天过去了，人越集越多，黑压压一片，中日联合登山队不信邪，决定登山，响晴薄日，万里无云，登山队开始攀登，当等到四千多米的时候，突然狂风大作，惊天动地，雪山雪崩，刹那间将登山队二十多全日本最优秀的科学家登山队员，中国的几位优秀学者和登山精英全部埋葬在山巅，这就是世界上登山史上最诡异的事件之一，而我们是怀着崇敬的心情，怀着亲近女神的心来到这里。

       2019、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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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灵魂丢在了那里（16）

       我们从昆明出发，一路西行，穿过丽江，大理，香格里拉，一直来到白马雪山脚下。那天，我们住宿在书松，书松是个小镇，我们没有住宿镇子上，住在距离白马雪山最近的一个驿站，一对藏族父女开的小旅店，这对父女的普通话特别顺溜，这是第一次遇见普通话顺溜的藏族人，这一老一小又及其风趣，对人热情细致，老爹能比我大几岁，女儿已经结婚了，三四十岁，清秀俊美，一笑起来一口小白牙。

       晚间和藏族老爹坐在他家小旅店阳台上闲聊，我们两个人都是喝茶能手，老红茶一壶接着一壶，藏族人非常坦荡诚实，不像我们汉族人总是留个心眼，净说半句话。老爹给我讲了很多本地的故事，藏族的宗教信仰，老爹是个加入党组织的人，他说不妨碍他们的信仰，不对立，不矛盾，他们是统一的，爱这个国家，爱所有的人，爱生活，爱自己的亲人和朋友。我是第一次和一个藏族朋友聊点这样话题，真没有想到藏族同胞的爱国之心，这才是一个真正的善良纯朴的老百姓。

       老爹告诉我，今天夜里肯定要下雨，明天别走了，后天翻越白马雪山会很艰辛，心里身体都要有个准备，明天你们去附近溜达溜达，北面山坳里有个寺院，叫做塔巴林寺，里面修行的人一百多人，是藏区最大的寺庵，你们去拜一拜吧，求得佛祖保佑你们顺利翻越白马雪山。

       老爹看着我的眼睛说，你不要以为你经验很多，翻越白马雪山是一件十分危险艰辛的事，如果你含糊了，你会后悔的，我仗着自己走南闯北，行遍全国各地，有点忽视了老爹一番好意，果然，翻越白马雪山的时候，差一点，粉身碎骨，前功尽弃。

       2019、11、9

大乌珠

我把灵魂丢在了那里（17）

       昨天夜里果然下雨了，早晨仍然淅淅沥沥的下，远处群山都被浓雾笼罩着。早起，还是一张大饼，老爹亲手用木材火烤的，一壶酥油茶，美美的，我们几个人去爬山，去后山的塔巴林寺拜谒。

       塔巴林寺康熙年间建的，三百多年了，是云南藏区唯一一座尼姑庵，据说几百年来风风雨雨，经历不少劫难，我想去看看。

后山陡坡很大，山坳里是零零落落几户藏族人家，翻过山坳是有一块高原农田，几个人在收割庄稼，走到跟前一问，原来是几个藏民在给塔巴林寺尼姑割青稞，青稞已经熟了。藏区人对于鳏寡孤独，羸弱的人都是极尽帮助的，也是修行的一个功德。转身招呼我们一起的几个人，赶紧过来，先去帮着收割，我们几个人当过知青，都做过农活，这点活不算啥，大约一亩多地青稞被我们几个人三下五除二，干完了。一个农户开来一辆拖拉机，青稞装上，我们几个顺路坐拖拉机直接去了塔巴林寺。

       塔巴林寺是建在山上，一层一层楼阁，一个套一个，在最大的讲经堂跪满了人，黑压压一片，有几百人，大多数是塔巴林寺的尼姑和周围老百姓的信众，老年女人绝多数，跪着的人群前一个老喇嘛活佛在给大家讲经，我悄悄进去，跪在人群中，听了一会，老喇嘛讲经说的是藏语，一点也不明白，只见老喇嘛活佛温和慢诉，悠长平和，听的人好像都是平静温和的人，很羡慕他们，能够听到自己心里想听到的天籁之声，切入心腹的言语，我们好多年听不到了，是吧。

       我们起身慢慢退出，沿着各个院落走了一圈，问了一个给寺庙干活的汉子，这个寺院一直这样的兴旺吗，汉子告诉我们说，可不是的，文革的时候，塔巴林寺是重点革命对象，寺院里的佛像一些建筑都被革命小将给砸个稀巴烂，如今修葺一新。寺庙里的尼姑都撵走了，只剩下一个老尼姑没有走，因为她过去是个寡妇，她没有地方去了，一个人在当地藏族老百姓照顾下，勉强活下来，如今，她也八九十岁了，你们刚才听经那个大厅里，躺着听经的那个老人就是。我忽然想起，讲经堂地上瘫卧的一个老妪，满头苍白，汉子又说，她已经是活佛了！

       我们回去了，明天我们就要翻越白马雪山了，寺庙的几个喇嘛站在门口，双手合十，祝福我们，扎西德勒，扎西德勒。

       2019、11、10

大乌珠

我把灵魂丢在了那里（18）

       藏族老爹几乎一夜没睡，用特意备用的干桃木树枝给我们每个人用明火烤制了我们最爱吃的大饼，每个人四张，早餐两张，路上给每个人带两张。三点我们都起来了，一人一壶香喷喷酥油茶，两张大饼，头一天晚间，车辆检查完备，我们就像出征的战士，马上冲锋陷阵。

       藏族老爹和女儿藏族小妹都出来送我们，叮嘱我们一定注意安全，扎西德勒，扎西德勒，我们几个人在晨曦中向白马雪山奔去。

       出门就是山，山路陡峭，身边是瀑布，峡谷，漫山遍野开满紫色的野杜鹃。清晨，体能充沛，不一会，我们就骑出了五六公里，由于几天来下雨，山体酥松，山顶落石越来越多，经常是铺满路面，山越来越陡峭，骑行也越来越难走，风景也越来越美。

白马雪山隐藏在云雾之中，一鼓作气，骑出十多公里了，海拔已经四千多米了，心跳加速，呼吸困难，女骑友刺梅开始吞下速效救心丹了。

       接近中午的时候我们到了第一个垭口，远远的望着飘扬的经幡和风马旗，拼力骑行，站下，喘口气。一口气还没有喘上来，大雨袭来，雪山上的雨说来就来，又急又猛，无处避雨，穿上雨衣，冒雨骑行。不一会，大雨变成了冰雹，噼里啪啦，砸的头盔平平响。

       气温下降，我们把所有能穿的衣服都穿上，我们几个人已经拉开距离，互相已经看不见了，前面的小李先走一步，到前面给我们开路，时刻告诉我们路上情况，吕小妹和金老弟已经拖在后面无影无踪了。临走的时候藏族老爹告诉我们，路上一定团结起来，白马雪山不可含糊。我和女骑友刺梅边骑边等后面两个人，慢慢向第二个垭口前进。

       到了第二个垭口，后面落后的人仍然不见踪影，给他们去电话，好不容易打通了，原来吕小妹自行车出了问题，车子摔倒了，车圈瓢了，卸掉刹车，勉强骑行，这是非常危险的，这样情况也是我没有预料到的。我们两个人在第二个垭口等待后面两个人，足有两个多小时，原来吕小妹车子无法骑行了，金老弟冒雨修车，才赶上第二个垭口。

       我们的衣服都湿透了，细雨绵绵，寒风刺骨，浑身颤抖，骑行越来越艰难，天色已晚，我们才爬上第三个垭口，最艰辛，最危险的时刻来了。

       现在我们面临最危险的是这样，白马雪山最高垭口，此地没有网络信号，无法求救，我们只能自己救自己，我们虽然又冷又饿，但是这都不算啥，现在最担心的是，我们还有六十多公里山路，跌宕起伏，都是冰雪路面，一侧是悬崖峭壁，一侧是万丈深渊，出一点闪失，都是人命关天的大事。

       我们所有的人都面面相觑，胆战心惊。实在不行，我们准备拨打救急电话吧，可是，没有信号 ，我们大眼瞪小眼，进退两难。

       2019、1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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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灵魂丢在了那里（19）

现在路上都是冰雪，一赤一滑的，天色暗淡，冷风瑟瑟，两张大饼中午就吃了，此时此刻，又饥又饿，冰天雪地，心内如焚，如何是好呢！朋友都焦急了，这个时候，我冷静的思考了，面临的几个情况，我们把大家召集起来。

这时候有了新情况。现在天已经黑了下来，垭口转弯处有一点亮光，我们来到亮光，这是孤零零一顶破旧帐篷，我们掀开帐篷鱼贯而入，帐篷里有一对母女，老阿妈五六十岁的样子，女儿三十左右，她们是雪山脚下的藏族老百姓，在这里给过路人提供茶水。我们求她们给我们烧两壶滚热的酥油茶，不一会，香喷喷酥油茶好了，我们四个人每人喝了两大碗，现在身子有了热乎气，不哆嗦了，准备出发。

我说，既来之则安之 ，我们虽然面临极大困难，我们必须理智面对，我们四个人一定要精诚团结，互相帮助，鼎力协助，不能有一丝一毫的疏忽，一切都在生死之间，四个人排好顺序，打开车灯，保持一米距离，速度十五公里，我们四双手紧紧握在一起，齐声说到，胜利，胜利。

我们开始最后的拼搏。外面一片漆黑，四处的雪山都隐藏在黑暗之中，四处充满了杀机危险，我们需要的是冷静的情绪，稳扎稳打的策略，路面湿滑好像镜子一样，稍有一点不慎，跌入悬崖就是粉身碎骨，雨衣里面衣服早就湿透了。多次出现险情，刺梅的车灯雨打湿，没有一点光亮了，大家站下了，重新排队，继续骑行，每个人都万分紧张，路上不时有山顶滚落的石头，大家小心避开，突然刺梅一声尖叫，车子撞上了石头，倾斜倒地，我赶快大声喊，抓紧刹车，抓紧刹车，刺梅倒在了路肩上，不到半尺就是黑咕隆咚的悬崖，大家都是一身冷汗。

这个时候，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我们只有自己救自己了，每个人都好似在地狱里煎熬。

午夜时分，我们骑行到了德钦县，前面打前站的小李来接我们，已经安排好住宿，全身散了架子，肚子咕咕叫，叫开一家饭店，煮了两高压锅面条。

今天是鬼门关下走了一圈，今天的平安是我们齐心合力，顽强的意志，细心不慌的安排，最后胜利，不过隐隐约约觉得，还是应该感谢老天爷，没有出现一点意外，真是万幸啊。

2019、11、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