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大概想不到,这两位东北人会和我们南方的知青有什么瓜葛。就这样,这段路上只查了一次票,火车就准时到达了沈阳站。我们告别了两位好心的大哥,踏上了沈阳的土地。我还要去继续找寻开往大连的列车,在大连坐船到上海再回家。 这回我和小水决定走出车站去看看列车时刻表,免得找错车浪费时间。可是手中没有车票,出站台势必被捉住无疑。有了前两天的经验,小水说“我们沿着铁路找一个出口,再买两张短途票,从前门进去”。我俩就从车站边上的小路上沿着铁轨向前走,走了六、七分钟,突然看到前方桥边的围墙处有一个仅能容一人过去的缺口,真是天助我也!看看四周无人, 我们迅速的穿过了这个缺口,走在了沈阳的大街上。 我无心观赏这城市热闹的街景,快步向车站走去,去找寻当天开往大连的车次。排队买了两张最低价的短途票,大约两三元钱的价格。 坐上这趟车,真是运气好得很,竟然一帆风顺,畅通无阻。没有出现查票的麻烦事,听到播音员说已经经过普兰店、瓦房店,列车将准时抵达终点站,我和小水心中不由得一阵高兴,以为又逃过了一劫,能平安抵达了。谁知可怕的事还在后面呢,我们却浑然不觉。 在黄昏时分,火车稳稳的停在月台上,车上的旅客提着行李全部下车,我和小水也各背着一包黄豆走入人群中。手中的票是短途票,肯定出不了站,只好故伎重演,想用老办法,爬出站去。 这大连可不是沈阳,我的一只脚刚跨出外面,谁知大连站的工作人员经验丰富,防守严密,见状后,一举将我俩拿下,训斥几句,就关进了一间大屋子里。大约这是他们每天的必修课,总是有人前赴后继的逃票和被抓。 进屋一看,大约有七八十个人之多,大都是北方的农民和乞丐,肮脏不堪的衣服和面孔挤在一起。我想这下子完了,似乎情况比上两回严重得多,我和小水低声商量一下,哭吧!只有这个办法了,想想也实在伤心,经过几天的旅途,担惊受怕,又困又饿,父母亲倘若知道女儿这般处境,不知会如何伤心呢!泪水就不由自主的落了下来。 对我们的审讯开始了,哭泣中,不忘及时呈上了“边境居民证”以证明身份,本人确系好人不是“刁民”,又编了一套父母生病之类的话。这时,只见一位清瘦、干部模样的中年男子走过来,看看我俩,说道“你们跟我来!”我和小水心中直打鼓,这一去不知是祸是福? 旁边就是车站派出所,会处罚吗?跟着这位干部走上二楼,只见一间宽敞的办公室内,室内温暖如春,男子让我们坐在沙发上,自我介绍是火车站的副站长。他仔细的询问了我们的情况,并告诉我们:“去上海的船是隔天开一班,船票要凭到大连的火车票的票根才能购买。我知道你们是知青,经济上有困难,逃票的事就算了。”他还答应帮我们搞两张票根,用于第二天买船票,还让我们夜里在沙发上休息。 这真使我们大喜过望,看起来,我们又碰上了大好人,好人还是不少啊!这时,车站派出所的一位民警慢慢的踱到我们面前,我俩不由得有点紧张,只见这位民警和颜悦色的对我们表现出友好的态度,并自我介绍姓徐,这一天他值夜班,并和我们聊了起来,我向他介绍了边境农村的情况和杭州的风景,他很有兴趣的和我们谈着。 天渐渐亮了,火车站有船票售票处,那位站长同志果然是热心人,给了我们两张火车票根,这次坐船是无处可逃的,只好老实买票。统舱的票九元一张,我顺利的买了两张船票,回到小水身边。 只见那位姓徐的民警走过来对我们说:“我已下夜班了,送给你们五元钱路上用,祝两位姑娘一路平安!”说着拿出一张五元钱来,这真出乎意料,我连忙谢绝,可他执意要给,我俩推辞不过,一定要他留下姓名,以便日后归还,他总算是答应做个朋友,留下了姓名,我想车站派出所是他的工作单位,以后寄还给他就是。(回杭后已寄还) 我们坐的船是上海航运公司的客轮,一年来满耳听到都是东北话,这时听到船员们的吴侬软语,心中不由得倍感亲切,仿佛家乡又近了几分。上午十点,船准时启航了,将在第二天下午到达上海。 现在看来,我真是“福星高照”,一路上又有好人相助,心中非常知足了。将近黄昏,海上的落日又是一道亮丽景色,我的拙笔自然无法描述,我只知道肚子饿了,想吃饭。 船上餐厅食物的价格比火车上要便宜一些,因是上海客轮,供应的自然是大米饭。有一年没有吃过大米饭了,东北的玉米面和小米粥都吃腻了,大米的诱惑力可真不小。我禁不住和小水商量,打破计划去吃一餐大米饭吧,买一份最便宜的菜,上海人称之“百叶(千张)炒雪菜”,这样,我俩走到餐厅买了两碗米饭和一只菜,就像饿了一个星期似的,就着没有多少油水的雪菜千张,将这碗米饭狼吞虎咽,一扫而光,却还没有吃饱过瘾的感觉。 第二天上午,又到甲板上去看风景,只见海水变成了黄色,已经进入了黄海,离家乡越来越近了,迎面吹来了温暖的小风,下午就可到达黄浦江口了。我仿佛已经闻到了家乡的气息,急切的心情使我坐卧不宁。不时站在甲板上眺望,下午,终于看见了远处的建筑,上海到了,离杭州还会远吗?我和小水兴奋地整理物品,早早地站在船弦旁,等待上岸。 我们的船终于靠岸了,踏上了上海的土地,就像回到家乡一样令人激动。我们快步走向码头的火车售票处,买了到杭州的车票。久别的亲爱的父母和弟弟妹妹们,你们好吗?我多么地思念你们。列车窗外掠过一片片江南的田野和村庄,灯光在夜幕中闪闪烁烁,空气中带着熟悉的温暖和湿润的气息,和北大荒凛冽刺骨的寒风截然不同,这才是我应该生活的地方。当初为什么要感情冲动地远离这块土地呢?真是太幼稚了。“到了!到了!杭州到了!”我和小水激动万分,一起喊了起来。列车带着一声响亮的鸣笛声驶入杭州站。 从城站乘上电车,听到电车上人们用杭州话交谈着,议论着,乡音使我感到既亲切又陌生,毕竟离开已经一年了,假若再过几年,杭州就会把我们这些人渐渐淡忘了。我们这些户口在边疆的农民,永远要扎根在那里了。以后再回杭州,就会应了“笑问客从何处来”这句诗了。 告别了患难之友小水之后,大约在晚上九点多,我终于拖着疲惫的步伐,背着一袋黄豆,站在自己家门口。 我举手敲门,少许,只听见一声成年男子的嗓音问道:“谁呀?”那肯定不是父亲的声音,我不禁愕然,难道家中另有生人吗?只见大弟方秋来开了门。原来在这一年中,十六岁的弟弟已经长高发育成了大小伙子,声音由少年变成了成人。望着弟弟高大的身影,觉得自己确是离家很久了。父母和弟妹们都欢迎我回家,母亲看到我,不禁泪水盈盈,嘘寒问暖。到了家中,我顿时感觉身心得以松驰,经过一个星期的舟车劳顿,没有躺下睡过一觉,两只脚肿胀得像馒头样,人也感到分外疲倦,梳洗了一下,立即就钻进温暖的被窝睡着了。 这次回杭,我口袋中还有两、三元钱,总算没有到弹尽粮绝的地步,两个人共花了四十多元钱,平安的到达了杭州。我要感谢上苍,感谢这些路途中的好心人,虽然已经过去了三十多年,但这是我人生中一段难以忘怀的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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