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道 岗 恋 情 ——支边回忆录之十三 1971年的春夏,随着中苏边境战火的熄灭,我们部分杭州知青与本地的虎林知青,从边境一线上的月牙边境检查站调到了三线的种畜场。该农场地处北大荒一个名叫二道岗的地方,距离虎林县城有一百多公里,因其四面都是一马平川望不到边的荒草甸,只有我农场与相距不太远的黑龙江853建设兵团的一个十四连所在地,均建在两个地势较高的土岗上而得名。 该种畜场主要是饲养纯苏联种的名叫“苏拉册”的种马,它四脚有力,体壮高大,干起活来要比国产马强得多,但奔跑起来则赶不上国产马,除此之外,农场也饲养少量的种牛、种猪和种羊。这里的农牧工人大都是本县的人,也有少数“闯关东”来到的山东汉和从四川投亲靠友来的大姑娘。自从我们的到来后,本来就挤睡在两个大帐篷内的农牧工们,因此首要任务就是大搞基本建设,用当地脱就的土坯搭建起简陋的宿舍平房,暂时满足了我们这批知青的临时住宿。但是过了没多久,又从县城来了一批当地的待业知青,大部分还是我农场直属领导的在县工作人员的子女,这其中就有一位让我与她曾经相爱而最后又不得不痛别了的女青年。 农场的农牧工们都叫她小军,她长得确实很漂亮,高高的1米66的身材,甜甜的带着两个小酒窝的瓜子脸,长着一对大大的眼睛,常常伴随着她青春朝气般的清脆笑声,她的全身时常都能散发出给予旁人,尤其是年轻的男子汉一种很强的、不可抗拒的吸引力。那时,我是一个农业班的班长,她又正好被分配在我这个班,从而我和她很快地相识相知相恋了,也就是在那种美好青春的情感下,她幸福地陪伴了我在北大荒后来的近两年的生活时光。 自从我俩有了那一层意思后,但在当时东北农村味很重的那种较为封建思想的环境下,双方又不能像城里人那样双双对对地在花前月下手拉着手卿卿我我地谈情说爱。除了是在上班工作的时候,大家正常地在一起劳动,最多也只是相互间悄悄地看上一眼,或做个眼神,平时想与她见面或有啥事时,我们时常只有以洗衣服为名,两人只要见到其中有一人在水井旁洗东西,另一人也就赶紧过去假装打水。后来这种“打水”行动被多事的人察觉了,从此这些人也就常常用这打水来取笑于我们。 我俩在相恋的那段日子里,从未在县城碰过头,一则是农场与县城太远,二则也因为是她的父亲已知道此事而提出了反对的意见。我俩也只有在农场的夜晚,悄悄地去到离场部不远的晒谷场上,背靠着背,头靠着头,默默地望着满际苍空的点点繁星,遐想着美好的未来。我们每次都谈得很少,虽其中有她父亲这层反对的意思的存在,但每次我俩久久地谁也不想离去,每次也都是在要分手时以她的眼泪而告别。 记得有一次,我俩就是这样任凭寒露打湿了衣裳,只是静静地坐到快天亮了,这才依依不舍地分了手。那时她常说的一句话就是:你要不是浙江知青就好了。虽然如此,但她一直对我都很好,我的脏衣服裤子她全给包了,特别是其中有一次我回杭州探亲,她干脆把我的棉被、床褥统统给洗了个遍。她的行动也常让那些从县城来的本地男知青们妒忌的要命,其中有一个还曾与我暗中较量过,最后在一次双方的摔跤对比中由他的失败而告终;后来,这个年轻人参军走了,临行前他握着我的手说过,你太幸福了。 记得还有一次,她从虎林家回到农场,我突然发现很少听到了她那甜美的笑声,除上班外也很少见到她的身影,她时常一个人闷在宿舍里,当时我不知道是为什么。那时我还这样在想,一个才18岁的青春少女就这样早早有了这理不清剪不断的烦恼心事,这做人似乎也太累了。后来我才从她口中得知,其在县委当科长的父亲就是因为浙江知青的名声太野之故,这次她在休家时,硬是给她介绍了一个在水利科工作的小伙子给她,这下可让她不知如何是好了。 为此,她终于病倒了,但这次她却没像往日那样回虎林家休养,只是整天一个人静静地躺在宿舍里,一天也不吃一点东西,而我几次过去陪她,她也只是用双眼默默地盯着我而不说上一句话。当她家人得知其生病的消息后几次打电话到场部让她回去,她全然当作不知道一般。 时月到了1972年11月,我突然接到妈妈从杭州发来的电报,说是已给我从浙江省知青办办好了独子“特照”调回杭州的一切手续,让我安心等候调令。我当时呆呆地看着这分电报,心里就像打碎了数瓶调料瓶而不知道个酸甜苦辣。我一直没把此事告诉于她,想想她已经是那样的痛苦不堪,在这个时候再告诉她说我要走了,这无凝是给她雪上加霜。不忍啊! 在那个阶段,我已从农业班调到了机务班驾驶拖拉机工作了,因机务班工作量十分的大,时常是白天黑夜地来回倒着作业,相对来说与她的接触也少了起来。但她仍不忘记给我洗换衣被,可每次总是默默地来也是默默地去,已全然不像当初才来到农场时那个天真活泼的美丽姑娘了,她似乎一下子老成了许多,老成得使我快有些不敢认她了。 不久,浙江省知青办的调令固然到了,当虎林县知青办王凤祥主任通知我去办理手续时,我才不得不告诉了她,谁知她听后只是哭,而就在第二天她彻底地病倒了。我从县知青办办好回杭的手续后也就没再上班了,因她的缘故我没有马上走,只是在白天乘工友们去上班时才去到她的房里与她相见、交谈。其实与其说是交谈不如说是对视,你看着我,我望着你,谁也不先开口说话,只怕一开口,时光会瞬间流逝。我俩就这样又相处了好几天,老妈又来电报催问了,我也只得买好了回杭的火车票。 明天我要走了。在前一晚,她拖着尚未全愈的身子,约我来到农场的一个小磨房,我只能用安慰的语言与她说,而她只是紧紧地抱着我,有时扒在我的肩膀上不停地哭泣,好几次见她都快晕过去一样,真让我又感动又羞愧。后来她实在太累了,干脆躺在我的怀里静静地睡去。这时,我低头细细地看着她还挂着泪珠而消瘦的脸,慢慢地低下头来,轻轻地吻着她那早已干裂了多日的嘴唇,想到明天的离别,我终于忍耐不住数天来的那种悲欢离合的人间苍桑,泪水犹如突泄的涌泉,刹时从双眼中猛然不断地落了下来,掉在了那张美若天仙的少女脸上…… 第二天一早,我要走了。农场的农牧工们在曹场长的同意下都延迟了上班,当我坐上送我去县城的拖拉机时,他们纷纷举起枪“乒、乒、乒”的朝天猛射为我送行。我站在车上仔细地朝人群中看去,始终没有见到她的身影,我想这时她一定又一人躲在宿舍里在哭。 拖拉机驶远了,当车快下二道岗时,我仍能望到她住的那间房子,仿佛看到她站在我俩在开春时一起在房前种下的那两棵已长高了的白杨树旁,用我从杭州探亲回来时送给她的,也是她最最喜爱的那条大红真丝围巾在朝我摇晃。 此时,我的眼睛又一次模糊了……
2002年9月14日初稿 2014年4月8日定稿 2018年8月再次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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