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肉店里落排门前
阿琍一边从铁路路基上一个坎一个坎小心地摸索着下来,一边提心吊胆地盯着街镇的灯火,若是老街有灯火,便是迟到得没法再迟到了,还是请事假回家算了。
这康桥镇上有老街新街二条街,一横 一竖,恰如一个被推倒了的“丁”字。竖向的是一条老街,老街的东头顶着铁路路基,西头顶着新街上的一个茶馆。茶馆凌晨一二点钟就落排门了,暗黄的灯光照耀着新街和老街,茶馆里拥挤着各种抢早市的人。他们一边喝茶,一边看管自己在老街或是新街上用菜担子或是竹篮子占有的一席之地,别一不留神让人挤到了后头。坐在茶馆当门最亮处的人,凭借老街上肉店排门缝隙里泄露的灯光,一眼就能看出是阿琍跨过了他们排队用的竹篮子。
“那个尔老师来了!”赶早的人有好多认得阿琍,他们跟着自己的儿女叫阿琍"尔老师"叫习惯了,一时半会还改不了称呼。这么的一个高喊,来排队买肉的人,便放下茶碗,急急地奔向肉店门口,寻找被绳子串起来的自己的竹篮子。性急的人一挤进自己竹篮子的位子,便开始敲打肉店的排门,“咚,咚,几点啦?好开门啦!”,接着是“好开门啦!”一群人喊。农村里是乡帮乡,邻帮邻的,不出一里,三亲六姑便是一丛一帮。阿琍在这个公社里呆了十年,返城填表格瞒下了二个伢儿的事实,做成了肉店倌儿。这镇上这茶馆里的人阿琍家屁点的事,都被传道的是一清二楚。
不要以会蒋老板什么都不会,便什么都不做似地。当阿球从后门钻进去时,遇到第一双眼光便是他。“快,快,尔军,你瞧瞧都啥辰光了?!”蒋老板披着军大衣,一手茶杯,一手香烟,一副尊龙天子似的架式,两只眼乌珠在整个肉店里的人身上扫来扫去,嗓门儿不时发出催促声、断喝声,监视着磨刀的,开爿剔骨的,快快干活,干好活,他这窜来窜去的举动,让人会唐突地想到一条忠于主人的好狗。阿利在蒋老板眼里好似养媳妇。蒋老板到小河食品购销站要的是住在店里的男学徒,结果分配来了一个拖儿带女的,把蒋老板气得懊恼了好长段时间。阿琍也因为自己拖儿带女的瞒天过海的罪孽,在店里平白无故地矮了一截,养媳妇儿似地听人使唤,看人脸色。
已是春节的前夕了,阿琍连周师傅的帐册摸都没摸过。肉店每天早上第一项工作是将那一片片杀白的半爿猪身过磅,过了磅,墩头师傅才可以开爿剔骨。看磅记帐这活儿还是周师傅一直在做,蒋老板认为阿琍是老周的徒儿,要阿琍接手做了,可阿琍一次都赶不上。 蒋老板认为阿琍天天上班迟到,好几次骂人的嘴沫星子喷到了阿琍脸上。
“嘿,嘿嘿。已够难为她了。我也反正没事,一息息功夫的生活。"周灿恒店里店外的人都称“周先生”,独独阿琍叫周师傅。 也独独只有周师傅为阿琍挡一下被责骂的羞愧。
蒋老板叫阿琍跟高老头一个肉墩头,一个卖肉,一个收款,高老头干干脆脆回复蒋老板,不要阿琍搭裆。高老头原先自己开了一爿羊肉店,公私合营后到了这里。高老头比阿琍要矮点,一米六二的样子。二只手各抓一只铁勾吊起半爿猪身抛到墩头上,高老头一个人做不了。“陈胖,过来!”,陈胖是高老头的搭档,一个剁肉,一个收钱收肉票。跛脚的陈胖一听叫,便一抖一歪地斜了过去,用手托那起半爿猪身的屁股,高老头才能顺势一拉上墩头开爿剔骨。陈胖总在这时要嘲讽高老头“就你顶没用呢!”。“黄胖,你有用!你来!”高老头一声断喝,陈胖便“啊哟,啊哟唉!”缩了回去。陈胖生过肝炎,背地里被人叫黄胖,只有高老头当面差三喝四叫他黄胖。陈胖是苏州人,讲话嗲得很,为了一丁点儿的说不出口的什么事,犯了错误,被小河购销站发配到基层肉店上班,陈胖只会算盘,不会操刀。
蒋老板想拆散他们这一对,他们卖肉的损耗率比老杨那个墩头来的大。
“尔军她来的介晚!”高老头一句把蒋老板顶的哑口无言。
“嘿,嘿嘿。不肯换的,不肯的。”周师傅总帮衬惠顾自己的徒儿。老杨、阿毛、阿伟听了便心照不宣地大笑。 “有本事你们来卖!”高老头一甩那把半个脸盆大的肉刀。高老头虽心虚但不慌张。不管这么说,一个墩头师傅总比当时的人肉吃的多,就象现在当了官说他不贪没人信一样。同样地做这种克扣出肉来谋私利又要勾当要有搭档。陈胖便是高老头的好搭子。
“你不卖肉好了!阿毛好来卖肉的!”蒋老板一吼,高老头萎了。阿毛和阿伟是农村土地征用上来的正式工,除了算盘生活,收购生猪、杀猪开爿,苦活累活样样都有份,样样生活都拿得起。但卖肉有油水品生活还轮不到他们。
阿琍是一句都没听明白的,只知自己来迟的缘故,拖累了人家。
阿琍被蒋老板分配给了老杨。一落排门阿琍将跟着老杨一个墩头上卖肉收款轧票证。
2005年9月10日 写于半山东玉苑老屋 2022年6月29日修改于半山桃源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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