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 眸 李若虎 四十年前吧,那是在大兴安岭呼中区的一个叫做“碧水”的地方——火车驶到尽头,换小火车(自加格达奇往北,两根铁轨的间距变窄了,要换火车),公路到头了走便道(运输木材的简单的路),在便道也没有了的森林里,赫然呈现一幢幢的帐篷,里面便住着知青,他们多是来自上海、浙江的,其中有我们上届的杭州市委书记、资深帅哥国平兄。我们是筑路队,开路先锋,只能与帐篷为伍,这样便于开拔,于是就无法享受诸如贮木场的生活待遇了,那里的知青们住的是板房,相对稳定。 帐篷里是胳膊粗的桦树杆搭就的通铺,一边一排,夜晚就是一条一条的人相邻而卧,常常是把自己的腿架到了别人身上,或者是脚丫子紧挨着谁的脸。没有桌子、没有凳子、没有书报、没有电灯,到后来才启用了柴油发电机。 在两排通铺的中间,有个巨大的铁皮炉吞噬着巨大的木头,炉子周身烧得通红,烟囱伸出顶篷,散发的温度让人无法站立在铺上——烫脸,但是垫被却无法掀起——被潮气冻在了桦树杆上。当年有不少人因此落下了腰腿病。冬季严寒在零下三十度左右,饮用洗涮之水,全靠自己拿脸盆去河边将刨碎了的冰装了来,放到那大炉子上化开,或饮、或涮、或浆洗,偶尔抓到只黄鼠狼,也用那盆煮来吃。那地方很贫瘠,除了河边有水曲柳,几乎全是落叶松,几乎没有飞鸟走兽,河里也没有鱼。 那时的伙食就是土豆干、白菜干,全是脱水的,没见过新鲜的菜;鸡蛋是打开后冰在一起的饼状物,酱油也是像肥皂那样一块块的,叫固体酱油,需要的时候用刀切下一点,用水化开来享用;每人每月有两斤大米供应,那是正宗的东北大米,望得见锅里一层若有若无的绿,吃这样的米饭总给人以过节般的享受;平时吃的多是高粱米、玉米面、玉米碴子,那玉米碴子饭其实就是把玉米粒碾碎了煮的饭。 家里人多心疼远方的游子,于是铁路托运的业务空前红火(很多知青的家长就是在托运部里认识成为了朋友),时常会有满载卷面、霉干菜、饼干、罐头等解馋物资的包裹从四面八方运抵。而“分享”,这一现在常说的词语,早已为我们熟用——约上一群人,在石块铺就的运材路上往返半天的时间,去将那包裹合力抬回来,然后顷刻就将美味“消灭”了。我那时丝毫没有想到,在杭州,我妈妈和年幼的妹妹,也是这样一步一挪的把包裹抬到火车站……她们的艰苦是为了慰籍儿子、哥哥,而我们,只是为了解馋。 当时我们所在的是男子连,早就忽略了另一半的存在,所以经常会毫不在意的裸身走在河边,夏天那河水也是彻骨的冰寒,有一次出于对游泳的渴望,我们几个在河的这边将浑身抹上肥皂,跃入了水中,刹那间感觉灵魂都被冰冻住了,饶是年少,也再没了游回来的勇气。 而与我们二十里之隔的女子连,据说在中秋之夜有过女生集体跪在搓衣板上面南而泣的轶事。当时听过倒没什么感觉,只是赞叹她们的条理——换了我们男的,大概直接跪在地上就拉倒了。但是随着往事的远去,每每念及,竟会引发很深的伤感并且伴有泪花。 说实在,那时候的人很少有后来的浮躁,内心平静得出奇,完全没有波澜,也没有任何诉求。我经常感觉自己再也无法回到过往的境界,可见人不一定都是进步的,在有的地方也会有意外,抑或这就叫时过境迁? 记得那是一个不用上山的星期天,我独自在森林里走进去很远、很远,直到内心生出了恐惧,才英雄就义般镇静的折回了营地。 有一个故事也难以忘怀:一年的冬季,正在山上挖土抬石头,伙房的师傅意外的挑来两桶热气腾腾的豆腐汤,激动之余,面对的就是没有碗筷的尴尬,我用鞋蹭了蹭铁锹,就去盛了一锹豆腐来,举手折了根树枝,就往嘴里划拉,心里想的只是不要浪费了这温度,全然忽略了风度。所幸那时,那里的泥土也算是“绿色”的,没有带来不良后果,至今还在庆幸。 说来好笑,那时候怎么会没有洗澡的概念的?也是在那个时候,认得了很多人一辈子也无缘认识的小精灵——虱子。通铺为它们提供了良好的环境以惠顾到每一位哥们。 开会时,某领导(是当地肇州县人氏吧,常说“我们肇州比亚洲大”的)让大家提提意见,有人便将虱子的问题提了出来。领导一听,怒不可遏:那是虱子吗?那是革命虫!如果与工农结合得好了,身上自然会有那玩意!此后每逢开会,我就使劲的抓挠身上,以示与工农结合得很好。 话说回来,看过了《北风那个吹》一类描述知青生活的影视,虽然多次被感动,但还是觉得我们、我所在的地方,比他们要艰苦得多,艰苦得太多了! 人生若只如初见,人生若只在当年,人生若只象眼前,也许会少了很多的波折,历史也许就没有了跌宕。 后人也许不复再有这样的经历了,幸哉?不幸? 我至今还记得小时候语文课里的语句,那就是描写大兴安岭的:棒打狍子瓢舀鱼,野鸡飞到饭锅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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