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死一生风雪夜 TM 1972年冬天,我们从抚远县城去佳木斯开会。 出发前,久雪初晴,正庆幸呢,看门大爷告诫说:“别高兴太早,说不定会碰上大烟儿泡!”东北的雪又干又细,没“结壳”时遇上大风就会漫天飞扬,天地搅得白茫茫一片,它的可怕绝不逊于沙尘暴。 车队有两辆大客和一辆卡车,县公安局黄局长领队。他先打长途问了地区气象站,说预计风力不大,于是决定出发。他让老弱妇孺进客车,年轻力壮的男人上卡车,让司机多带铁锹、绳索和防滑链。我们男知青很豪迈地上了卡车,用备用油桶和绳索堆成个挡风墙,二十来人蜷缩在一块大苫布里面,准备“顶风斗寒”一番。 出县城先是山路,车速不快,大家也有说有笑。到平地车速快了,寒风开始“刺骨”。盖顶的大苫布像一层薄纸,身上的几层棉很快被吹透。每开一段路,大家就得下来慢跑一段,身上热乎了,爬上车再开一段。 进入建设兵团地界了,那里的路况还算好,积雪被推到两边,堆成高高的雪墙,汽车就像跑在壕沟里。 中午,风大了,路边的电线发出呼啸,雪墙开始坍塌,旷野上的“雪面子”开始起舞,天地慢慢混沌起来。不好,起烟泡了! 风越来越大,“雪砂子”扑头盖脸,让人透不过气来。“壕沟”越来越浅,路面渐渐松软,汽车不时打滑、频频被陷。大家就拿工具下车,挖雪、拉车、推车。身上倒是不冷了,心里却越来越沉:如果陷在半路上,后果不堪设想! 天擦黑,风小了。雪原被“大烟泡”完全荡平,一望无际,只能凭借电线杆子判断公路的走向。路面更松软,防滑链完全无用,我们干脆上不了车——得不断铲雪、拉车,靠人力给汽车开道!和大烟泡搏斗了半天,人累了,肚子空了,所带干粮能吃的都吃完了。 挣扎到半夜,风停了,我们也陷入了绝境:汽车动弹不得;人们早已筋疲力尽、饥肠辘辘。极目望去,夜幕下的雪原一片惨白,死气沉沉像个大灵堂。怎么办?这百十来号人今儿个要葬在这里了?大家的目光都投向领队。 黄局长找几个有经验的人商量一番,决定派几个身体比较强壮的人组成两支小分队,顺电线杆子向前后两个方向跋涉,寻找兵团连队求援。 大家明白这个决定的冒险性:这么深的雪,让几个精疲力尽的人再去“拔雪罐子”,寻找连影子都看不到的连队!他们很可能就死在半路,而我们也只能在此等死。但这是目前唯一的希望了 ! 好多人以慷慨赴死的决心抢着报名,领队挑选了六个,收集一些手电筒和干粮交给他们。他们分为两组,背负着一百多人的生存希望,悲壮地出发了。剩下的人挤进两辆客车,司机轰着小油门给车厢送点暖,帮大家把冻硬的干粮烘烘软。有人幽幽地说,在所有死去的人中数冻死的人好看,冻得神志迷糊时看到什么都当火炉,抱着它就喜笑颜开,所以死的表情不痛苦。没有人回应他,不祥的感觉压抑着每一个人。 在等待中煎熬了一个小时,司机说:油烧光了,熄火后得把水箱放空。大家明白——这大客车,即将成为大家的“公共棺材” !有人开始低声抽泣,有人拿出笔来想写点什么,有人则开始梳头整容……悲观和绝望,充斥了整个车厢。 熄火的客车,冷若冰窖,车厢里一片死寂…… 忽然,有人尖叫:“灯光!灯光!!”大家一跃而起、拼命擦拭车窗:看到了!终于看到了!——右前方,远远出现几个亮点,看得出亮点在缓缓移动。车厢里顿时恢复了生气,一片欢腾。 灯光越来越近,能看出移动的黑影了,能听到拖拉机马达声了,能分辨出两辆车了,是的,是兵团的车!是来救我们的! 总算把来车盼到跟前:四轮拖拉机好大哟,后轮有一人多高!拖斗里装着汽油桶和水桶,一到跟前就忙着给我们的车加水加油、烘烤底盘。客车重新发动了,车厢重新暖和起来!推土机很快推出一条路来,挂上第一辆客车就走,四轮拖拉机挂上第二辆客车跟在后面,我们的卡车挂上拖斗紧随其后。 终于到了建设兵团连队,小学教室已经烧暖,几个战士热情招呼大家进屋。只见炉盖上的大茶壶窜着热气,火炉上烤着馒头。多好啊!多温暖啊!死而复生的喜悦和感慨一直激荡着每一个人。吃点烤干粮,喝点热乎水,顿觉浑身困乏、睡意袭人,大家借着那些小桌椅或坐或躺,很快发出了鼾声。 天亮了,连队炊事班送来了热稀饭和馒头包子,大伙用雪擦擦脸就吃上了,嘿,那个香啊,这辈子没吃过这么香的饭菜! 又出发了。兵团推土机为我们开道,一直把我们送到路况良好的地方。我们终于顺利到达了佳木斯,后来听说,救我们的连队受了表彰,而我们的领队吃了批评。不过我们都很感激他,如果不是他决定派小分队冒死求援,那晚我们都得死在雪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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