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老衲 于 2023-2-15 10:15 编辑
文革初期的母校 文革初的母校,在我的印象中是铺天盖地的大字报。 早晨,一踏进校门,从迎面的教工宿舍楼的三楼栏杆上,挂下二幅巨型对联,书写的是“独有英雄驱虎豹”、“更无豪杰怕熊罴”,觉得何等的气魄、何等的让人热血沸腾!接着一纸讨伐檄直指校当局,理直气壮,责问其对当前运动何以遮遮掩掩 、消极观望?连纸张、墨汁、浆糊都不提供,分明想保护挍內“三家村”、“反党集团”、“牛鬼蛇神”!很快,校总务处的门口,大桶的浆糊、整缸的墨水、成梱的纸张都摆放出来,供学生随意领取,学校小礼堂边的小树林里拉起了一排排绳索,供学生们挂大字报用。 接着,大字报就在树林间飘起,各处的粉墙也被贴满,学生们不但看,也写,谁写得多、内容独特,引起哄动,谁就最“革命”。 有一幅大字,廖廖几语:“周一甫!你这个反动三青团员!你老实交待!”一石激起千层浪!这个周一甫是挍教务处主任,平日对学生比较严,这下子可好,教务处办公室门外被大群的学生堵死,“老实交待!”、“打倒周一甫”的口号震天价响,接着土块、垃圾飞向他坐的办公桌,可怜周一甫老师浑身发抖,眼镜丟落在地,他几次拿起电话筒,想联络校部,要求帮助,最后被学生挟持至篮球场,推上板橙交待,他声嘶力竭地喊:“我不是三青团员!请同学们调査,如是,我甘受任何处罚!”口号还是惊天动地:“打倒周一甫”!“死不交待,死路一条!”事后,那写大字报的学生又出告示:搞错了,三青团员是另有他人。 一个地主成份的生物老师,平时已被剝夺了上课的资挌,只是偶尔顶替一下课程,因其一句“万物生长靠土壤”,被批斗得要死,最后被遗返原藉农村去改造。这个老师就住在教工楼最下层,十来平米的寝室只有一张板床和一张八仙桌,他寝室窗口和体育用品借领窗口并行,我经常为班级同学去借领球类,看到他时常伏在桌子上练毛笔字,他眼睛很近视,低低伏着,每个字似乎用鼻子在闻着。 几个成份不好的老师被戴上西瓜皮帽,(女老师也不例外)套上马甲,挂上“地主阶级孝子贤孙”牌子,敲着铜锣,在校区内游街。“三家村”也被挖出耒了,有三个老师,因平时走的近,偶尔晚上打打牌,就被揭发,受批挨斗。 大字报的内容无奇不有,大都忘了,只记得有一份,写得是:“我背后屁股上生疮,班主仼(女)拉下过他的裤子査看,他感觉很受伤------”大家看后不禁哗然大笑。我也写过一篇,记得是批判“斧下余人”,是一个男老师为我们讲的一个故亊,我批判他是阶级调和论,那时我要求革命,要求进步,因为学校搞“一帮一、一对红”,我帮扶的同学,是上一班留级下来的,成绩差、成份好,有些顽劣,经帮教,他入了团,我却因摘帽右派子女,须同家庭划清界线,最终没被校团总部批准。写这大字报,就想表明我的阶级觉悟。 其后,批斗已没有新鲜的对像,死老鼠不及得再打,于是就上街窜巷,横扫“四旧”,先是窜入大户人家,拉下屋檐下、堂屋前的匾额,翻倒出祠堂里的神位牌,一把火烧之,火熊熊地燃起,火光下是变形的脸和狂热的心。接着爬上屋顶,从电线下匍匐过去,在屋脊二头的墙角上,砸烂“福、禄、寿”、“龙头”等塑像,又窜入民宅,把摆放着的绘有古人物、花卉和乌兽的瓷瓶统统拿下,也把挂在堂屋正中或左右的老画扯下,满载而归。 宁波湖西河畔,高墙黛瓦,素多大户人家,自然成了我们首选的横扫目标。 一日,我们闯入一户人家,只见满橱的书,一式线装黄纸旧书,翻开一看,山水花鸟、旧时人物。嗨,这不是四旧是什么?我们动手就搬,这时,这屋的主人,一个神情清癯、满头花白的老先生一把按住我们,朗声说:“这不能动!” 哈,奇了,竟有人敢阻拦! 只见老先生二眼烔烔有神、抑扬顿挫地说:“毛主席说,‘古为今用、洋为中用’!这些山水花鸟,是我国大好山河的写照,是优秀的文化遗产!” 我们的手有些松了。 “你们不能毁了它,这是犯罪! 还没等我们回过神来,老先生又指着墙上的一幅画说:“同学们,你们看,这幅画,悬崖苍松,大海云气,何等壮观!我是多么喜欢!唉,只可惜------”他摇摇头,指着画面悬崖上那个身着大红袍、头罩华盖的人说,“就是此人,帝王将相,坏了此画——来,把它摘下来!”说着,老先生摘下了那幅画,高高举过头顶,一副凛然不屈的模样,“嘶”的一声,把那画一撕为二! 我们为他大义灭亲之举惊慑了。接着老先生又找来几个罐罐甏甏,当着我们的面,在小天井里把它们摔破,面对如此“自觉革命”的老人,我们不想再造次,此次行动也就草草收场。 事后我们谈及此事,不禁哑然失笑,原来那老先生是宁波六中退休的美术老师,他撕的那幅画是件印刷品,当时的新华书店都能买到。那画的主题是曹孟德东临碣石观苍海,曾留下“秋风瑟瑟,洪波涌起”,如此壮丽的诗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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