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1年11月底,屯里的“三秋大会战”接近尾声,北大荒严寒开始降临,已到农闲季节,队里也没啥活可干。于是,大队组织了一批精干的男劳力进城去四十公里外的鹤立镇打工赚钱。全村二个小队,每小队各分配到10个名额。农民进城务工在当时算是一件新鲜事,一般人是捞不到的,只有通过关系才能揽到活。干的当然是城里人不愿干的苦、脏、累活。我们是到鹤立林业局贮木场干抬木头归楞(堆)、扛枕木装车皮两种苦活。待遇是拿队里最高工分,外加每人每天1.2元的生活补助。得知这个消息,大家报名踊跃,争着要去,这对于我们无家业牵挂,单身汉的知青来说是最合适不过了。由于长期呆在偏僻闭塞落后的农村,心情很压抑,我很想去看看外面精彩世界,呼吸一下外面的新鲜空气,对于这次机会我自然不会轻易放弃的。队长最终批准了我和阿华2名知青随副业队进城干活,我俩激动得几乎一夜没睡好觉,为的是可以上城去做一回临时居民,感受一番城里工人的生活,压根儿也没有顾及干活的苦累。 贮木场位于鹤立镇铁道西,火车有专线通达。鹤立镇人口上万,镶嵌在铁路交通枢纽中心,南接佳木斯,北连鹤岗,公路四通八达,周围分布着不少农场、林场和生产建设兵团,每天都有北京、上海、天津、浙江等地知青南来北往,熙熙攘攘,云集在此。镇上有电影院、副食品商场、百货商店、饭店、旅馆、菜市场等,商业设施比较齐全。鹤立林业局、鹤立河农场总部等机关均设在那儿,是汤原县第二繁华大镇。 我们副业队打工人员均住在镇上崭新的林业局招待所内,有专人为我们烧炕,吃饭就在贮木场食堂搭伙,经常能吃到馒头、米饭等细粮,有时也能吃上猪肉炖粉条的佳肴美味,生活条件远远胜过当地的农村。 第一小队干的是抬木头归楞的活,我们第二小队干的是扛枕木装车皮,二种活儿都是又累又危险的工作。在冰天雪地的冬季,大伙每天清晨6点多钟就得从热炕上起床,吃过早饭7点半开始干活。我们首先要把停在铁道上的空车皮推至枕木堆旁,打开中间的车门,然后,在车门边搭上二块厚厚的跳板,一块专供上车,另一块专供下车。车厢下的枕木旁配置二人,一人一边,发枕木给人扛上肩。每根枕木二米多长,重量约100公斤。我们脚穿棉胶鞋,头带狗皮帽,手上套棉手套,脱去棉衣,腰系一根绳子,活脱脱一副装卸工的模样。沉重的枕木一人扛一根,上肩时枕木要居中放在肩上,重量一定要均衡。当年我才20虚岁,年轻力壮,浑身有使不完的劲,10个人上午装一个60吨车皮,我感到并不太累,就是汗出得多,肚子饿得慌。中午到食堂狼吞虎咽吃得特别香,至少要吃8两至一斤饭才能填饱肚子,同时要喝几碗酸菜豆腐汤或酸菜肉丝汤,弥补一下出汗的消耗。饭后,回到招待所眯上一会,下午又照样再装一个60吨的车皮,那就显得疲惫多了。每天干得大汗淋漓,眉毛、帽沿二边都被汗水和呼出的气冻成白花花的霜花。有时累得筋疲力竭时,肩扛枕木走在跳板上摇摇晃晃,眼冒金花,脚骨打软。我唯恐自己一不小心从跳板上连人带木一块儿掉下来,此时,我只好请求队长与下面发肩膀的人换一下活,以便喘口气。其实一根枕木两人送上肩这活也不轻巧,但相比之下是要安全得多了。一到傍晚干完活,人累得够呛,连走路的力气也没有了,回到宿舍,脱下棉胶鞋,拿出潮湿的鞋毡垫子往炉子旁一烘,倒头就睡,睡觉似乎是最好的享受。大部分日子,一天要装两个60吨车皮,就是120吨。按每根枕木100公斤计算,共1200根,10人除去上肩2人,实际只有8个人装车,平均每人一天要扛150根。 风雪交加的天气,活还得照常干,因为火车时间观念特别强,白天装车,晚上到时就得拉走,一分钟都不能耽误,那时干活更是遭罪。记得有一次清晨起来,天上下着鹅毛大雪,地上刮起着呼呼的寒风,气温降至零下三十几度,枕木和跳板上都积满了雪,我们用扫帚扫去积雪后,然后在跳板上不断扫雪铺上厚厚的煤渣炉灰,防止打滑。我扛起沉重的枕木,冒着飞舞的雪花,顶着凛冽的朔风,步履艰难小心翼翼地往跳板上走。狂风刮来的雪粒打在脸上刺辣辣的疼,使我的眼睛也难以睁开。所以,我特别留神,如一不小心,有可能会被狂风刮下跳板的危险。在队长带领鼓动下,我们最终还是咬紧牙关,排除各种困难,把枕木一根根扛上了车。个个累得汗流浃背胳膊疼,终于在漫天大雪中胜利完成了装车任务。 尽管每天重复干着如此繁重的累活,但我们满怀乐观主义精神。有时贮木场只来了一个车皮,那么上午装完车后,下午就可以休息了。充满青春活力的年轻人是闲不住的,我们脱下劳动服,换好衣服上街溜达,逛逛商店,看看电影。电影票每张只有1角钱,我记得《奇袭》、《卖花姑娘》、《南江村妇女》、《地下游击队》等中外电影就是在那儿观赏的。兜里有钱时我也偶尔邀上几个好友到饭店喝酒聚餐,美滋滋地打上一回牙祭。 我还把喜爱的笛子带来了,有的年青农民还会拉几下二胡、京胡。空闲时,我们吹笛拉琴,几个人聚在一起唱上几段京剧,哼上几句东北的“二人转”,苦中作乐,蛮开心。凭心而论,由于平时勤学苦练,我的吹笛水平当时已经不赖了。悠扬的笛声也颇能吸引人,可以演奏《我是一个兵》、《大海航行靠舵手》、《战马之歌》等几首独奏曲。在招待所自娱自乐时,有一位来自黑金河林场,名叫李颖奇的青年工人,他也喜爱吹笛,到鹤立镇办事,住在招待所,与我交了朋友,我毫无保留地与他互相交流磋商笛艺,还把宁波带来的几首独奏曲和练习曲送给了他。小李非常感动,不久,他特意从家里给我送来10多斤的松籽,说要把这些东北林区特产带给我南方亲友尝尝。值得一提的是林业局汽车队30多岁的驾驶员王宽仁师傅,我与他是在食堂吃饭时认识的,由于唠嗑唠得很投缘,他就常来我住的招待所串门,有时我会拿出笛子,给他吹上一首《我为革命开汽车》的独奏曲。他听了很高兴,连夸我的笛子吹得不错,于是,他又把我介绍给其在汤原文化馆工作的胞兄王公仁老师(74年7月我到福前线铁路工作,是由王老师热心推荐分不开的)。王师傅像慈祥的兄长一样厚爱我,他很同情我,感叹地说:“你们年纪轻轻就离开家乡父母,真是不易!”并多次邀我到他家做客,嫂子也很热情,又是剁馅包饺子,又是炒菜请喝酒,还送我几斤黑木耳、猴头菇等山珍。“人间自有真情在”在艰苦孤独的异乡客地打工,我能遇上这两个好人,使我心灵上感受到很大慰藉,这二位淳朴、善良、豪爽的东北朋友,我是永远不会忘记的。 1972年一月底,我已赚够了回家的路费,队里分红,每工日(10分)值为1.3元,除去口粮和平时借款,我还分得了300余元现金。从支边到黑龙江后,我一直没有回过家,两年来我非常想家,归心似箭的我,这次总算有条件可以回宁波探亲了。 我在贮木场干了2个多月活后,肩上已磨起了厚厚的茧,在既脏又苦又累的打工生活面前,我没有退缩,又一次经受了人生的考验和磨练。 2012年8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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