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伸阅读二
记忆深处抹不掉的痛思
杨诗佳 上了年纪总喜欢回忆往事。人这一辈子走过很多路,经过许多事,但最刻骨铭心的也就那么有数的几件。而令我终生难忘的就是在兵团的岁月,它已深深烙在我记忆的幕布上,无法抹去。尤其是长眠在黑土地上我的好朋友李军,她的音容笑貌总是时时浮现在我的脑海中,时间越久,思念越深。 李军和我住同一个宿舍,睡同一条炕上,我俩的铺盖紧挨着。李军人性格开朗热情,和善宽容,说话细声细气,总是笑呵呵的,懂的东西也多。大家都知道她父亲是大学校长,家境特别好,那时她就有在四十年后的今天也可算是奢侈品的隐形眼镜了。但是李军朴实谦和,在她身上丝毫不见高干子女的骄娇二气。那年,兵团还没通电,我们就用废弃的墨水瓶灌上煤油,再装一个棉花捻。李军喜欢在自制的煤油灯下看书、写笔记。我们在一起谈理想,谈劳动的体会,谈学习的心得,看着彼此被油烟熏黑的鼻孔,我们开怀地大笑。 悲剧发生在1969年那个炎热多雨的夏季,那一天,我亲眼目睹了那场不幸,见证了李军舍己救人的英雄行为。 那天我们的活儿是上草甸子割编帘子的羊草,傍晚收工回来的路上,由于道路泥泞,拉草的拖拉机打误了,我们只好在那儿等待连里派来救援的拖拉机。天气异常闷热,大家干完活儿后都是一身臭汗,不知是谁提议:咱们下河洗澡(游泳)吧。于是我们这些不知深浅(水下情况复杂)的知青纷纷脱下鞋和外衣就下水了,这其中就有我、李军、张秋、曹XX等人。 刚一下水,顿觉凉爽惬意。我和张秋都不怎么会游,张秋胆儿小(幸亏她胆儿小,否则…… ),说咱俩别往远处去,就在河边玩儿吧。李军水性较好,往河中间游去,曹XX也挺愣地往里边游。 突然远处传来一片嘈杂声,让人不堪回首的一幕发生了。只见身穿桃红色衬衫的曹XX可能是在河水深处脚够不到底,心慌害怕了,不停地扑腾呼救,李军急忙游过去搭救,曹XX一把抱住李军,就见一红一蓝(李军穿浅蓝色衬衫)两人上下沉浮,后来曹XX渐渐露出水面,被柳国权用长长的杨木杆拽上岸,而李军却再也没有浮上来。 大家都急了,几个水性好的老职工多次下水寻找,甚至顺水找了几里地,然而却始终不见李军的踪影。天黑了,夜深了,连队领导不得不下令让大家先回去。 第二天早上八点多,连里再次组织人去河里继续搜寻,才终于在离出事地点不远的河水里(因呛水后被水草缠住没冲远)摸到了已经牺牲的李军。 出事当晚,我躺在炕上一夜无眠。身旁李军的铺位空着,我眼前总是出现这样的幻影:大家都在着急地寻找呼唤李军,只见李军从河对岸的草丛中走出来,笑呵呵地答道:“我在这儿呢。”我侥幸地以为她一定是被河中树杈刮在哪儿了,明天一早就会回来。 第二天,我带上我的毛巾被(肉粉色的,上面沾了一些紫药水,那是我腿上被蚊虫叮咬感染后涂上的,想着可能会派上用场),跟着连里组织的搜救人员又赶到河边。没想到希望落空了,终于还是看到最不愿见的一幕。我把毛巾被轻轻盖在李军身上,让它带走我的哀思。李军脸上的表情十分安祥,她走得那么匆忙,又是那样的无怨无悔。她将自己宝贵的青春乃至生命毫无保留地奉献给那片她为之奋斗过的黑土地,那情那景至今仍然历历在目。 这件事带给我的震撼太大了。在这之前,我身边从未死过人,对死亡的概念毫无感觉。我无法想象和我朝夕相处齐枕而眠的好友怎么会说没就没了呢?我更无法相信昨天还活蹦乱跳有说有笑的李军,今日却与我阴阳两隔,天各一方;甚至当看到安卧在鲜花丛中的李军时我仍不愿相信这一切竟然是真的。残酷的现实让我无法接受。 那是一个英雄辈出的时代,年轻的我们学英雄,也想做英雄。我们学习欧阳海、刘英俊、王杰等舍己救人的英雄事迹,那时我常想,他们与我们生活环境不同,年龄也比我大,我若长大了能像他们那样吗?可李军不一样啊,她跟我同龄,她就生活在我身边,她能临危不惧舍己救人,我能吗?多少年过去了,我还时常这样扪心自问。 返城后,生活环境变了,工作环境变了,我也走过几个单位,但却再也不曾有过在兵团生活那几年的感受。生活阅历丰富了,感情却仿佛不似当年那般单纯真挚了。每当我因工作不顺心而烦躁,因生活不如意而懊恼,因与好友聚会而开心时都会不由自主地想起我的好友李军。 当年我们从天南地北抱着一腔热血去屯垦戍边,后来又都陆续离开了那块让我们魂牵梦萦的黑土地,离开了被我们称为第二故乡的金沙河,无论混得好也罢赖也罢,但毕竟都回到生养我们的父母身边,回到了大城市,唯有李军却永远离开了父母,孤单单地留在了北兴农场的金沙河畔。每想到此,我就心痛不已,始终有一个挥之不去的念头:一定要再回去看看李军。 2001年10月,我终于实现了这个夙愿。我写了一幅挽联,带上一束白菊花,与钟惠等十几位兵团战友一道在蒙蒙细雨中去看望我亲爱的战友。大家让我诵读挽联,念过两句之后我稍有停顿,有位好心的战友以为我忘词了,在后面小声地提醒我,殊不知我是哽咽地读不下去了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