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觉民 于 2023-1-14 09:50 编辑
范伟国 [url=]天地孤旅[/url] 2023-01-13 13:30 发表于浙江
妈 妈 妈妈,您好! 好久好久没给您写信了,差不多有半个世纪了吧。今天,在您的忌日写封长信。 记得七十年代初,近郊插队时,乡下住久了没回家,就三言两语地划上几笔,也就是报个平安,哪有长信! 知道写这封信,您收不到。但知道,这封信,您一定收得到。因为您不曾离去,还挂在儿子的心上! (一) 长歌当哭,须在痛定之后,这话算是亲身体验了。而剧痛未定之时,却是思念最切,悲歌最烈呀!眉头,心上,您刚离开的那段时间里,满满的都是您的身影。一个个的片断,一段段的追思,不思自来,挥之不去。 渐而总有些淡忘,但每当薄暮时分,每当劳作收摊时,每当到这约定的通话时刻时,恍惚间会突然问自己:今天的电话打了没有?妈妈在忙什么呀?再一转念,悲从心来,用不着再打了呀,您永远的听不到了呀! 就这样思念、缅怀之间,您竟离开我们八年了!几乎每天清晨醒来,都对自己说,赶快写,抓紧写,努力写,趁现在记忆还可以!但打开电脑,却常常写不下去…… 痛,不知所起,往往不能自己。件件往事,潮水般地涌来,竟不知从何写起。情绪往往低落下去,眼睛常常被模糊了……但再不能拖下去了,就想到哪儿,写到哪儿吧。 (二) 您离世没多久,记得是春节刚过,我坐高铁去南京。二妹夫生病在那儿住院好多天了,我必须得去一次。车还在镇江,二妹打电话说,哥,下雪了,很大! 哦,金陵好大雪,白玉为堂金作马。忽然想到,南京是父亲故乡的省会,父亲又在那里离世,他以这种方式向我表示对您离去的悲伤?我的身上带了两份《东南商报》,上面有您的照片,有您与他的故事。我要给两位妹妹,让他们记住您们俩的一段爱情故事,记住您的苦熬与坚守!下车后,飞雪扑面,濡湿了早已潮红的眼眶。我叮嘱妹妹,清明去父亲的坟头,将这份报纸烧了。父,母,您们看到了吗? 同日的晚上,从南京飞北京,第二天一早,窗外洁白一片,如花似纸的雪在北京上空依然飘落。是老天在哀悼您吗?是老天在暗示我吗?我突然萌发了要给您写封信的念头,让您知道我这无穷无尽的思念……立马动手写了起来,虽然这是严寒的冬天的早晨,这怎能挡得住儿子的思念? (三) 日子飞快,一下就到了“七七”。这天,在宁波的永济禅寺悼念您!老辈子的人说,亡灵在七七这一日子,才知道自己真正离开了人世,这是真的吗?初四晚上去你的住处上夜香,这是做七之前的一道程序。居所真安静,寂然无声!想到了平时的你,那一个人的寂寞!又禁不住潸然泪下。 我知道,您肯定不愿这样匆忙地离开。有次,您很认真地这样说,要是能减掉20岁就好了!我们都大笑,是呀,怎么可能呢?但这中间,流露出您对生命的深深眷恋! 青春岁月中,您在政治与工作的高压中,没能舒心地笑过。人到中年,又是对外忍辱负重,对内操心老少。退休后,外公外婆两位老人还在,我的工作刚刚安定,经济上也不宽裕。您又去居民会帮忙,甚至去了一家小店氽起了油条。为赚点小钱贴补家用,每天起得很早很早,您何曾这样苦过? 2015年清明节的前一天上午(03日),我和惠芬又去了妈妈您在金庭铭院的家上香,又看到照片上您慈祥的笑容了。看着这里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家俱,只是没了您的身影和话音,这一切又是那么的令人伤心欲绝。只能默默地鞠上三个躬,再扫一眼空荡荡的居室,体味着人走室空、物是人非的伤悲!清明节这天,手机闹铃定的是五点半,但五点钟就自然而然的醒来了。把从北京赶来的表弟丁宁接上车,“妈妈好像还在的一样!”阿宁上车的第一句话就把我说哭了,只是因为开车才忍住了几欲夺眶的泪水。 (四) 我竟记不得你的第一印象。好像生活中自然地就应该有你。 只记得,我在幼儿园里磕破了嘴唇在医院里缝了好几针,您赶到病房时那种伤心欲绝的样子。只记得,因为我的不肯吃饭,您带我去宁波药行街儿童医院看病时恳求医生的样子。只记得,我顽皮时,你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欲打又不忍下手的样子。只记得,你在双抢时到乡下来探望,看着满地飞奔的鸡群扑向收工的我,一时流泪不止的样子。 自然,还有许多难忘的片刻。我记得,早年间的夏夜,院子里还没有接进自来水,在下班后加班再学习回家后的您,常常匆匆地吃了一口饭,为了省钱就拎着满满一桶的床单、被套,到差不多有两里多路外的湖西河去洗涮。您虽然再三地责骂,我总会悄悄跟着去,有时还会在铅桶上搭上一把手。到河埠头,您刷排洗汰,我插不上手,就不断地与您说话,想借此分担您的辛劳。这时,我是幸福的,看着一河的星斗被搅碎,一天的和风吹起你的短发,灰暗的枕头巾哪怕在月光下也显得那么的洁白……有一次洗衣后回家,您对外婆说,下次不要叫阿国跟去嘞。人家说,从没见过一个小男孩,这样一口一声:姆妈,姆妈的! 六十年代初,样样东西都发券了,家里有吃长素的阿太(宁波人对爷爷奶奶、外公外婆的父母一辈的称呼),居委会给了我家一张素食馆的餐券。虽说有了不免费的券,但要吃上它还要费老大的劲,上午就去了,开票排队,等位排队,等菜排队,当时没有空调,连电扇都是老式的吊扇有气无力地转着。西晒的阳光从窗外逼进来,店堂里人头挤挤,站了快有两个多小时了,您的脸已憋得通红。我说,您出去透透风吧,我在呢!您哪里能放心,坚持等着。终于赶在晚饭时分,将这份素餐送到了阿太的桌头,看到您舒心而欣慰的笑了,居然是那么的动人! (五) 记得在我少年时,您作过最艰难的抉择!我知道,这是万般无奈的抉择,是要生存的必须选择!家中上有老下有小呀!记得有十年多了,30来岁的你依然单身。曾有这样的棒喝:你为什么不结婚,你还在等什么?!诛心之论,此为一也。弦外之音,几可杀人! 记得洪塘街头邮政所谢阿姨那苍白如纸的脸色,她有同你一样的身世,从市区孤零零地调到这里。离家虽只有20几公里,在一天只有两班火车的时代,在没有公交车的年代,在私家车遥不可及的时候,在自行车为稀有物的辰光,怎可能想回去就回去?咫尺天涯,诚所谓也。 记得十四岁时,您带着我去镇海汶溪的神宗山公墓上坟。从市区去时,有长途车;归来时,只有去慈城坐夜班火车。寡母孤儿踽踽行走在山区高低不平的泥路上,记得有十多里路吧,辗转曲折地到了慈城,已是夜黑如墨的时分。好在供销社饭店的灯还亮着,妈妈为了慰劳第一次走了长路的我,破例点了客三鲜汤。她说不饿,自己不吃,就让我吃,最后只喝了点汤。说是“三鲜”,不过就是杂烩,但这是在那个年代呀,这餐饭至今记着,这菜之美味至今记着,在我的心里,不会有比它更好吃的美味了! 还有两件小事:2015年08月22日晨,很难得地梦见了妈妈。您写检查过不了关,坐在那儿一脸愁苦地发呆。我还小,远远地看着,不敢过去……就这样很焦急地醒来了。父亲有次找我长谈,我就说,您先要清楚,在我面前,千万不要对妈妈有微词。直截了当,不打折扣,父亲知道了我的底线就不说了。在最困难的时候,是妈妈一个人撑着这个家!凭这一条,就什么都不要说了罢。 平日累了,总会不由自主地叫上一声:喔唷,阿姆唉!这一瞬间,突然下意识地问自己:哟,今天给老妈打电话了吗?再一转念,悲从心来,用不着再打了呀,您永远地听不到了呀!
(2023年01月13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