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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6-29 09:35: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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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乘凉”这词,几十年不说,如今总怀疑我是否写对。是的,这话有点遥远。没有高楼大厦的日子,朝西人家,下午三点以后,是不敢轻易开门的。尤其爬上38摄氏度以后,西晒太阳泛出刺眼的白光,直逼门外,就像在烧火。
等到日头一落,家家门口就全是人了,先是拎井水泼地。那地面见了水,是“吱吱”的往里吸,你泼多少,它吸多少。地吸够了水,家家门口淌出了流,就冲竹榻,洗门板,淋凳椅,抹凉席,搭开了,放开了。
这时候,树上声嘶力竭了一天的黑壳知了,大多成了哑巴。只有一种比苍蝇略大,杭州人称“袁世凯”的,叫得更欢。那叫声也似“袁世——凯”,“袁世——凯”。
吃口多的人家,在“袁世凯”的叫声中搭起门板当了饭桌。丝瓜番茄汤、冬瓜笋干汤,是不可少的。肉饼蒸鲞、清蒸臭豆腐、酱瓜丁炒毛豆,那是盛夏中最可口的菜肴。“磨酒杯”的当家人,肯定是吱儿一口酒,啧儿一口菜了。一两个人吃的也有,一张骨牌凳,两只小菜,那“磨酒杯”的人,下的工夫就更长了,往往喝的还是白酒。这酒喝下去,身子热得快,再热的盛暑,也就没了。
邻居走来了:“哇,臭豆腐蒸得嘎(这么)‘潽’啊!介个(怎么)蒸的?”也没什么窍门,四宜路对面那家豆腐店的臭豆腐,一蒸就发面包一样,不想‘潽’都不行。夏日嘴巴刁钻,吃什么都说没味道,就这臭豆腐,杀饭。四宜路对面的豆腐店,也就卖得更好了。每天一甏臭豆腐,去晚一点,哪怕你再有钱,都没有指望。
卖得好的还有隔壁做纸蚊香的小店,那伙计站在方凳上,耍杂技一样,拿一副猪肚肠一样的长纸筒,下端大拇脚指夹了,上端一只手捏漏斗,一只手灌木屑。木屑是掺有杀虫剂的,用篾皮往下捅,嚓,嚓,嚓,就像灌香肠。灌满一支,下手的伙计就将一副“香肠”盘扎成一只饼。私营的年头,一边早有人排队等了,3分钱两盘,卖得极快。
卖得好的还有隔壁的隔壁一家刨花店,买的人也要现等。那店的伙计煞命的在一方桐木上用木刨子刨出木花来,买回家浸泡出稍带粘性的刨花水,女人那精光溜滑的长发,一个夏天,全指望它了。再卖得好的,还要往东走,那是南货店卖火腿的。便宜的火腿骨头、火腿皮,一上柜台就卖光了。我敢说,这些买骨头,买皮的人,都比不上我老子精明“独具吃眼”。我老子就守着操刀的人,专买火腿边皮。那是有钱人家买好火腿的时候,要图买相,专要操刀人修饰下的火腿肉边料。
四、
这样的火腿炖冬瓜,端上晚饭桌的时候,那叫“香飘万里”。不过,一天中最美好的时光,还是一顿晚饭吃过以后。这时候,纸蚊香在上风点燃了,下风受益的乘凉人有好几家。只见满巷子的男男女女,坐的卧的,摇了蒲扇,说得最多的就是陈年往事。譬如,某人说邻家大姑娘,你穿开裆裤的时候我还抱过你唻,和你娘说好的,大起来要给我做(儿)媳妇的。那大姑娘穿一条内裤,夜色掩了大白腿,摇了蒲扇笑说“呵呵呵”。
说得最多的还是菜场,某人说今天我额角头(运气),二两肉票买了两斤肉骨头,啃干净了,明天还能买8分钱一斤。再譬如,某人说今天菜场进的毛豆儿蛮壮的,明早哪个起得早,哪个放一块毛相石头多排一个队。
每日必说的也有:“再熬两天,再熬两天,台风就要来了。”这样的说话,往往催眠术一样,听的人眯眯糊糊,眯眯糊糊。不知不觉,“嘡!嘡!嘡!”就敲起12点了。渐渐的,有人起来进了家门,这时候,屋里的眠床,也因为夜凉,能躺得人了。
街上的乘凉人要比巷子中多了“阔气”,尤其平海街的西段,晚上乘凉都惊煞巷子人的。那街的两边墙门多,住家的人也多得上铺挤了下铺。傍晚乘凉人出来,呼啦啦,桌椅板凳一放就放到了路中央。好在那时候汽车极少,一段平海街西段也不跑汽车,留的只是自行车的道。那乘凉人也比他处雅气,除了聊天,静静的躺,也有在路灯下轻轻拍车、马、炮的,总让人觉出岁月的安好。
卸下门板当饭桌的人家,这时候就横放门板在自家门口了,也有铺一张凉席的,躺着的往往是这家男人。这男人一直睡到纸蚊香燃尽,是要对得起那1.5分钱的。这纸蚊香从晚上8时点燃,能燃到清晨3、4点钟。这时候,蚊子“嗡嗡”咬了,露水也快下了,男人进了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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