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西湖的记忆 作为一个杭州人,从小便听惯了西湖的美名。我想,如果杭州有所谓的“城市性格”,那西湖就应该是其中最文雅秀丽的组成部分,投射出古往今来文人骚客们与大自然“风烟俱净”的恬静共处。 我家离西湖算不上近,因而小时候来西湖游玩的日子寥寥无几,对西湖的印象也大多停留在文人们的诗文上。那段时候格外沉迷张岱的笔,还记得初雪那日,我一个人偷偷跑去西湖看雪景,平时也是懒得计较方向路线的,又向往张岱拥毳衣炉火独往湖心亭看雪的意境,便索性避开了断桥苏堤等人声鼎沸之处,专挑了僻静安谧的地方走。路一侧的早点摊蒸笼开合,扑腾的白雾氤氲出一片寻常烟火气;另一侧却是“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虽说自然已是残荷,而其古铜色的茎杆铮铮,倒更是多了一分隽永。再走几步,登上玉带桥,向着四周远眺,恍然明白人们常说的“一下雪,杭州便成了临安”,不错的。雪后的西湖仿佛从画中苏醒,亭台、水榭、清竹、石板,连旧日枯木都伴雪成眠。大雪像飞絮一样,纷纷扬扬地从天而降,落了人间白头,长桥扶霜,雾凇沆砀,远山近水都笼罩在一片纯白之中。若是能泛舟湖上,听雪落的声音,欣赏天地间山水空明,也不失为一种莫大的心灵慰藉。 然则江南的雪实在难得,比起雪西湖的玲珑剔透,细雨濛濛时节的西湖更得我偏爱几分。烟雨纷纷,适合捕捉西湖温婉的一面。雨丝微凉,缠成细密的线,成了苍翠石板上深深浅浅的刻印,透着水亮。隔着雾看山,山色一片缥缈,然黛色的湖光山色愈显空灵。烟波浩渺,林壑幽深,偶有几个游人打着伞穿行其间,他们贪恋微雨中这一份难得的静谧,悠悠漫步,只为享受沿途的景致。 如果说炎炎夏日里的一场酣畅淋漓的雨给了自然喘息的机会,旅人于雨帘中漫步湖畔,也该算得上是逃离世俗喧嚣、安顿浮躁肉身的好去处。我喜欢在这样的天气,一个人望着湖面出神,直到止不住的涟漪震碎了平镜般的湖面,我依然站在那儿,痴痴地看着细密的雨丝织满视野,沙沙声从各个角落蜂拥而出,将我层层包围。我投入微凉细丝的怀抱,天地间仿佛独我一人般宁静,喧哗和浮躁藏匿于其后,时间在此交织定格,为这寻常日子织出一片诗意来。此时,不禁会联想到《浮生六记》一书,序中写道:“今日的我们,拥有了可以记录光影的高新技术,然而在直白的镜头前,却很难寻味那些含蓄的人生蕴味。”书中所展现的正是这样一种“含蓄的人生蕴味”,它来源于简单的生活,却让平淡的生活也变得妙趣横生;它俯拾即是、无处不在,许多人试图用一面污浊的放大镜来寻找它却迟迟不得,此等蕴味只青睐那些逍遥于名利场外的性情中人。 吴晓波在《人间杭州》一书中提到“偏安”是杭州这座城市的宿命,也戏剧性地构成为城市的个性,杭州人林林总总的习俗和个性,大概都和南宋时的“偏安”脱不了干系。一年四时逛不厌西湖的、爱生活的人大概会很欣赏上文提到的生活态度,颇像是苏东坡吟出的“一蓑烟雨任平生”之境,似乎是“出世”追求之中很高的境界了。古人讲,“一种闲情,隔世可见”,今人笑称“古人闲情,隔世不见”,倒是引人思量。这些拥有闲情逸致的人生活里的趣味,颇像是苏轼词中的“清欢”,只是正像林清玄所写,“清欢越来越难寻了”。现代人的生活很油腻,汲汲于名利的日子里,真正的趣味被视而不见;现代人的生活很忙碌,来不及像泰戈尔一样摘下自然赠予的一朵小花。那些沉浮于世俗的人空知道“有钱能使鬼推磨”,于是在名利场上醉生梦死、醉死梦生,活了一日,重复了一辈子。名利驱使下的人类,像极了幕布后的提线木偶,被无数的丝线牵着,演一场至死方休的闹剧。人类掉入了名利场的彀中,于是人世成了傀儡麋集的渊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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