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月雅湖 于 2022-1-18 19:39 编辑
知青岁月(五)——抢险大会战[color=rgba(0, 0, 0, 0.3)]原创 作者;徐正2022-01-17 22:13
上世纪六十年代末,在钱塘江的入海口,有过一段为世人瞩目的不凡创举,那就是大规模的围海造田,这一举措被联合国粮农组织誉为“人类造地史上的奇迹”!
浙江人多地少,地形地貌为七山一水二分地,人均耕地仅半亩多一点,这在备战、备荒,深挖洞、广积粮的年代,就浙江省的粮食而言,必定会造成不少的缺口,于是就有了“向海涂要地,向荒山要粮”的口号。
(向潮水夺地的现场)
我当年下乡的浙江生产建设兵团,曾经是钱塘江的出海口,海上每月二次的大潮汐,带来了大量的细沙,加之上流下泄的泥浆,在此汇集成了大面积的淤泥,这就形成了我们脚下最早的那片土地,那是经围海造田而获得的战利品,一块未经开垦的处女地。刚去的时候,看到是一片荒芜,除远处坝上有少许一点点盐青的绿色,其余就是白茫茫的沙土,这种沙地最大的特点是,雨天水汪汪,晴天硬邦邦,没有一丁点儿的粘性,套用一句当年农民师傅的话说,这地呀,一点油水都没有,但若按专业一点地讲,就是“盐碱地”。
(盐碱沙土)
(一)
数年前还是一片泽国,之后就成了知青们落户的家园,劳作的艰辛与生活的困惑自然是不言而喻的。但节外生枝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那就是早些年新筑的钱塘江堤坝,竟然被上游下来的水给冲塌了。大面积的泥块,如同多米诺骨牌,成片地倒向江心,顷刻被奔腾的水流带入大海。
(没有大坝保护的土地,大面积地被江水卷走)
围垦钱塘江沿岸的滩涂地,本身是一个科学问题,早年,学术界就为此有过争议,原因是钱塘江的主航道,每过一段时间后就会改变,如同一匹桀骜不驯的野马,难以管控。比如唐、宋时期,钱塘江的主流偏于江北的海宁、盐官一带,但到了明、清时,江心又向南移动了。据记载,明清时期的宁绍平原,就经常遭受钱塘江水患的侵袭。
那年,我们目睹的钱塘江,表面水流其实并不湍急,但据当地农民介绍,钱塘江经常有暗流,即表面平静,可江面下的水流很急,由此,大面积的土地被釜底抽薪,进而卷入江中。当年,确实是眼睁睁地看着第一道防线被完全摧毁,水流直逼第二条大坝。而我们的居所,就在这第二条大坝的后面,直线距坝仅200米左右。可以说,我们这个连队是全团距钱塘江最近的一个营地。
那些年,我们每天伴着钱塘江的涛声而眠,每月二次的大潮,似奔腾呼啸的列车,如夏日的沉雷滚过太空,而潮峰过后的涌潮,有时会推出江面数十米之高,并不断地拍打堤岸,试图冲破大坝。
(钱塘江大潮)
若单纯从观潮的角度看,这潮水真可说是气势磅礴、蔚为壮观,令人震憾。但当年没有“观潮”的雅兴,而更多的是关注大坝的安危。环顾眼前的大坝,险象环生、岌岌可危,要知道,这条大坝若是再被冲垮,江水就可直达新街、长山,甚至威胁萧山的安全,而早年围垦得到的土地,也将付诸东流。此事极为危急,师部即刻成立了抢险指挥部,指挥部设在江边九号坝与美女坝的中段,距我们连队也就三、五百米。
至此,全体兵团战士严阵以待,听从指挥部的命令,随时准备投入到对大坝的守护与抢险之中!
(二)
兵团战士,这是一个在特殊年代产生的特殊群体,他们有着部队的建制,但并不履行军人之实,他们需执行部队的纪律,但干的却是大田的农活。受气候的影响,大田劳作有很多的特殊与随机性,本不必军事化管理,但遇到大坝“抢险”这样的事,那铁一般的纪律,到还真是派上了用场。
当年,我所在的这个知青团队,确实是有着一个正儿八经的部队番号:浙兵二师五团四营二十一连。连长、指导员均由现役军人担任,日常训练也颇为严厉。不仅如此,番号的前面还冠有“南京军区”字样,可见其正规性。
对大坝的加固和维护,当年主要选择在冬季的枯水期。因此时的大坝基本裸露,其伤残破损状况往往暴露无遗,这对大坝的加固和维修提供了极好的依据。
清晨,天还未亮,知青们就出发了,顶着凛冽的寒风,队伍行进在破晓的晨曦中。不知是由于寒冷,还是为了在天亮前赶到目的地,指挥员的口令始终显得急促。但有过军训的历练,一群年轻人的脚步,保持着整齐坚定且沉着,踏在稍有冰冻的尘土上,行进中的队伍发出嚓、嚓、嚓的声响,大家在默默地快速前行着,没有欢歌笑语,也没有平日相互间的调侃和戏闹,这时,究竟走了多少里的路,已没了感觉,茫茫原野上的机耕小道,左拐右绕,路边也不曾有任何的标记物,所以,直至今天,也不明白我们围垦的具体路段,走路已成了一种机械,只管盯着前面那位的脚后跟,一路向前。说句心里话,有时到真的希望多走一点,因为到了目的地,会有更艰难的走路在等着我们,那就是挑着担子走,爬着坡走,所以,能在平地上坦然的走,应该说已经是一种休息了,甚至是享受!
到了目的地,指挥部已先期划分好了任务范围,每个连队包干一段,单位之间有明确的分界线。分到连队的任务又很快分解到各排,排长根据实际情况,进行分组,往往一男一女为一组,女的挖土,男的挑担。任务也是明确的,需要挖一条内河,把挖出的土方不断对高耸的大坝进行填充、加固,让大坝变厚实、高大。换句话说,所挖内河有多深、多宽,这坝也就有多高、多大,完全是1:1的等量关系,这是一个无须动任何脑筋的简单劳动,需要的仅是体力的支出,而挑上大坝的土方,倒在哪儿,全都听从农民师傅的指挥,于此,整个抢险行动也表现得井然有序。
当年的兵团,流行着许多豪言壮语,比如“一不怕苦、二不怕死”;比如“苦不苦,想想当年老八路”,“累不累,想想红军二万五”,“学习大寨人,战天斗地闹革命”,如此等等,大有气吞山河之势。
年轻人的激情一旦被焕发,势不可挡,谁都不甘落后,每个人都有由生而来的荣誉感,营与营之间、连与连之间、排与排之间经常开展竞赛,竞赛进一步激发现场的干劲,于此,你追我赶,现场的高音喇叭,不时播放着好人好事、表扬、鼓动的言语,而那些反复播放的,振奋人心革命歌曲,更是不绝于耳!
大会战,其实就是一场人海大战,数万、十数万的围垦大军汇集于钱塘江边,肩挑背扛,延绵数里不见首尾,川流的人潮,往返于河谷与坝顶之间,前赴后拥,勾勒出一幅无比壮观的人潮画面。到处可见沾满泥浆的知识青年,随处可见相扶相持的动人场景,而那一个个稚气未褪、散发出满满青春气息、闪烁着无穷生机的光鲜身影,如同一幅幅永不褪色的画卷,让人动容,虽经岁月的磨损,但每次回忆,那残存的足迹始终是那么的清晰!
(
(围垦现场)
今天回想起来,当年在冰天雪地进行围垦抢险的这一群年轻人,年龄跨度均在16~24岁之间,这本该是一段燃烧着青春热血的金色年华,是一个生理、心理成长的黄金时段,但此刻,他们的理想就是围海造田,他们只想为共和国的大厦,夯实基础。
那是一年中最冷的数九寒天,一般而言,兴修水利大多选择在枯水、少雨的冬季,所以,在冰天雪地里干活,在那个年头是常态。清楚地记得,钱塘江清晨的大地,被薄冰封冻,最坚硬时需用钉字镐凿开表面,在冻土表层的下面,就是流沙土,人踩上去,水马上会溢出土面,而且是越踩,水越多,并常常漫过脚背,那时没有人穿鞋,也无法穿鞋,是因为鞋子很快会被陷入泥沙之中。于此,赤脚走在冰冻的泥土上,每个人的脚都冻得红肿、麻木,但随着热身及劳动强度的增加,虽浑身沾满了泥浆,但寒冷的感觉即已荡然。
那年头流行一句话“妇女能顶半边天”,在兵团这一现象似乎更为明显,因为在当年以农民兄弟为主所组成的围垦队伍里,往往只见男性,妇女大多的任务是后勤保障,但兵团不一样,在“男女同工同酬”的背景下,女同胞与男性干着几乎完全相同的工作,而在围垦现场,仅有二个工种,一是装土,二是挑担,说实在的,这二项其实都不易,钱塘江的流沙土质,在河床底部有水的状态下,这种土质十分板结,整块整块的,除了土就是水,一锄头下去,又腻又硬,可以说是挖也难,耙也难,没有一点手劲,要想装满一筐土,真还不容易。至于手上磨起血泡,那就无须怀疑了;而挑土也不易,担子重,且走的全是上坡,往往几天下来,两个肩膀都磨破了皮,最后在左右二边形成了两个肉疙瘩,于是就有人干脆拎着两个土筐走,而女同胞们往往被一些豪情满怀的言语所鼓劲,她们卷着裤腿、撸着袖子,在冰天雪地里与男同胞一样,似乎已完全忘了自身的生理特性。那种巾帼不让须眉的飒爽英姿,是当年围垦场上的一道风景,而这道风景也只限于有着男女混编的建设兵团的行列中。
在整个围垦过程中,现场开会也就成了常态,因为需对进度及时点评,同时找出问题,进行调整,以利再战,经常看到首长们在坝上,拿着图纸指指点点,大有“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味道。而连长、指导员往往会在领略首长意图后,回来鼓动大家:“加把劲,再加把劲”、“干完这些,我们就休息”这话听起来不像是豪言壮语,但却很接地气。
但若是接近午饭时份,或是已近天黑大家又等着收工之时,这时的知青们早已疲惫不堪,或是那饥肠辘辘的肚皮,早已前胸贴了后背,而此时,无论领导如何喊话,效果都会很差。
写到这里,很自然地对当年我们的战绩做了一个匡算。围垦场上,一担土的重量,大约在100~150斤之间,由于现场常有挑断扁担的情况,由此推断,那就应该不止这个数;从河谷到坝顶,垂直高度大约10米,分别为河床5米深,大坝5米高;从河底到坝顶约有60~70米的距离,需分别经过河床和大坝这二个坡,坡度均在40~50度之间;如果上下坡共需8分钟左右,那么,每小时可挑7.5担,若全天按9小时的有效工作时间计,共计可完成67.5担的挑土任务;再取每担平均值120斤计算,这样每天可挑土8100斤,十天的大会战下来,可完成81000斤的挑土量,折合40500公斤,约40吨,算成土方即40立方的土。我认真地计算当年我们挑土的数量,是沉湎于这个不凡的数字,感到由衷的自豪?或是对照机械化施工设备日益先进的今天,而感到当年的我们是如此的渺小,渺小到微不足道、无地自容!
围垦筑坝,仅靠泥土垒显然是不行的,因为对于山呼海啸般的钱塘江大潮,土坝犹如螳臂挡车,于是指挥部决策,做一条百年大计的石坝,就此,知青们又投入了开山采石的行列中,所采之石,通过小火车源源不断地运往围垦现场,应该说,开山运石这一作业,其难度与劳动强度均高于挑土,连队也陆续派出强劳力参与运作,我也偶尔被抽派,由于那是另一层面的劳作,在此不作展开。但无论是大规模的围海造田,或是开山运石。在围垦现场,随处可见到这个的脚被铁耙砍出了血,而那边又有闪了腰的,折了腿的,只要看到卫生员奔跑的身影,即可知晓又产生了些许的受伤事故,至于手脚起泡,肩膀磨破,那应该是每个人都有的事。而为数不少知青,就此烙下了身体的伤痛,有的甚至影响一辈子的生活,所有这些,知青们都默默地忍受着。时至今日,或许仍然无人知晓,这种伤痛对一生的摧残究竟有多深、多重。
(采石矿)
时至今日,或许也无人知晓,钱塘江畔雄起一方的大江东,那块曾经的滩涂地里,洒落过多少知青的鲜血与汗水!
通过一段时间的艰苦作业,一条蜿蜒伸展的石坎大坝初见锥形,站上大坝顶端,近观奔腾的江水一泻千里,远眺大海,云雨茫茫,而此时,似有长缨在手,苍龙已伏的喜悦,这是胜利者的喜悦,是辛勤付出后,收获的喜悦。
现如今,无论是途径六和塔边的钱塘江畔,还是重返萧山九号坝、美女坝,看着涛涛东流的钱塘江水,以及固若金汤般的两岸大坝,抚今追昔,不免会为当年知青们的不朽付出,发出由衷的感慨!
(沿江大堤)
(三)
历史已翻过了一页,作为知青岁月,只能永久的留存于记忆之中,但在这些难忘的岁月中,确实也有些许的收获,比如通过“围垦抢险”,也让我业余学习了一份水文知识,那就是“科学筑坝”。同时也如难忘的“知青岁月”一样,牢牢铭记了“中流砥柱”、“坚如磐石”这二个成语的深刻含义!
应该说,人类生生不息的生命过程,本就是一个不断认识自然、改造、适应,并让自然造福于人类的过程,在中华五千年的历史中,有关江、河、湖、海水患的记载,几乎每年都有,于此就有了大禹亲临黄河治水的传说;也有了李冰父子二代人的“都江堰”;新中国成立后的治黄工程,葛洲坝、三峡工程,都反映了人类在不断探索自然规律的同时,正在充分利用自然资源,造福人类。
作为浙江境内最大的河流钱塘江,由于出海口过于开阔,每月1~2次,被称为“世界第一大潮”的“钱江潮”逆流而上,与上游下泄的江水,在杭嘉湖、宁绍平原相遇,在反复对峙中,这一带形成了大片的沙滩地,同时也造成了主航道极不稳定的局面,这也是为什么杭州湾如此优质的“避风港”,而始终无法停靠中、大型船舶的原因所在。
(垂直于沿江大坝的丁字坝,直指江心)
当年,我所在连队的沿江大坝,最终未被冲垮,之后知道,那是得益于九号坝与美女坝的共同保护。在钱塘江的非潮汛季节,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钱塘江大坝在江面明显收窄的部位,即喇叭口的咽喉部位,往往会垂直于大坝造数条,甚至数十条的坝,这些坝称之为“丁字坝”,丁字坝一般有几十米甚至百余米之长,有些直指江心,而这些丁字坝的顶端,都建造了一个沉箱,也有称沉井的,用萧山当地的土话叫“盘头”,这是一口巨大的水泥预制井,在岸边制作完成后,利用水的浮力,运送到丁字坝的顶端,然后凿通底部,让预制井沉入江底,并不断地用高压水抢冲刷井底淤泥,同时抽出泥浆水,这样反复冲刷,让预制井逐渐下沉,直至地壳岩石,此时再往井内灌滿混凝土,这样建造的沉井可谓坚如磐石,而此时的钱塘江纵有再强大的暗流,也无法憾动这与地壳相连的巨大石柱,固“中流砥柱”的作用也就尽显其中。
(巨大的预制井,利用自身的重量,不断下沉)
在人民政府的充分重视下,在科学技术不断进步的今天,钱塘江水患已被彻底根治,无论是来自海上的潮汛,还是来自上游的洪流,都将无法撼动坚如磐石般的中流砥柱,钱塘江水永远只能顺着人们事先设定好的线路流动,而闻名世界的“钱江大潮”,也将永远定格于人们对自然规律的观赏和了解上,或是后续有可能的“潮汐发电”,进而创造价值,服务于人类!
2022年1月17日于杭州华家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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