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杭州王星记扇厂带了几把扇子,其中一把是女式的。那把扇子的颜色很好,粉蓝翠绿的,像是西湖上的碧波。当时我想的是,如果刘老夫人已经不在了,至少还有个把孙女,也可一赠。 于是我就问他,子女多不? 他一愣,缓缓道:我没有子女。 他父亲有十五个子女,他爷爷子女更是多达三十个。他们是广东的望族、杭州的贵族,可是他自己无儿无女。 我傻了,不知道说什么好。从没想过这样的情景。 刘老倒是很释然。年轻时总担心自己的出身将会给子女带来恶劣影响。后来的担心则是养子女就要操心一辈子,要担心他上不上得了大学,找不找得到工作,娶不娶得上媳妇,也很累。而正好刘老的老伴是个孤儿,也没有太多家庭观念。那就不要吧。 老伴姓国,于是我知道她是在孤儿院里长大的。 刘老的夫人国姨戴一副红色的大墨镜站在马路边等我,头发很短,特别酷。 这天他们要请我喝早茶。上车后,国姨没有跟我做任何寒暄,第一句话就是:你说你怎么住到那边去了,让我们担心了一晚上!你来之前为啥不打电话呢,我们直接就去接你啊! 干脆直爽,跟刘老如出一辙。 茶餐厅的一幕非常触目惊心。为了“招待”我一个人,刘老喊来他此前的一众同事,凑了一个大包厢的满满一桌。介绍的时候他很得意:从前是同事,现在都是朋友啦! 刘老退休二十年,这些同事们从小姑娘小伙子一直成长为中流砥柱,仍跟刘老保持着密切的联系。同事们跟我说:刘老以前是我们的领导,我们全部是他招进来的,现在发展得都很好。 刘老从农场调回城里,先做了十年中学语文历史老师,又调到珠海开发区当主任,大抵总恢复了些刘氏家威吧,我想。 去刘老家拜访的路上我琢磨着,以刘老的声威,虽无子女,生活总该还不错。转眼到了一个非常普通的小区,我以为这就到了,刚要下车,刘老说,哎这不是我家啦,我家哪有这么豪华。 这是刘老同事的家。刘老说,一会儿我们会去一个贫民窟,那才是我家。 刘老的家就在我所住宾馆的对面,被遮盖在一座巨型高楼下。那是一栋建于八十年代的房子,外表已看不出有多少年了。刘老的家在七层。刘老和国姨一步一步慢慢地向上挪。 我问为啥不换个电梯房,国姨说电梯房啊,很贵的。 刘老家只有六七十平方,是当年开发区福利分配的,自打住进去就再也没有挪换过。中式书房里摆满了书,挂满了字画,书太多,反正到处都是。刘老挺得意地说:怎么样,这是我自己设计的! 而刘老家的书房,就是客厅。桌上的书拥挤得甚至再容不下一台电脑。 没有一件贵重家电,没有一点看着贵一点的装饰,屋子里的陈设朴素得就像这对忘了时间的老夫妻。甚至让人觉得除了书房,其它的地方都有些简陋。我坐在那儿,心里翻江倒海,这和我设想的刘老的家一点也不一样。和我熟悉的杭州刘庄,一点也不一样。 作为刘三国惟一在世的儿子,刘老的生活低调得像傍晚的西湖。 相册里,他是个忧郁的青年,更是一个时尚的年轻人。他踢足球,练健美,至今还在研习府内派太极。家里有很多太极拳比赛的奖状,70岁开始拜师学艺,71岁就荣获国际太极拳比赛亚军。此后数年年年参赛,包揽了各项赛事的所有亚军。 我问他怎么没得过冠军,他说他这么大岁数,得亚军那是人家照顾呢,哪能得冠军! 一张相片上,刘老头戴圣诞帽,正在布置圣诞树。眉飞色舞地说,这是我学英语的时候和同学过的第一个圣诞节。我们唱了一百多首圣诞歌呢,玩得可高兴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