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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1-16 07:17: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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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油炸臭豆腐相当具有普遍性,湖南长沙“火宫殿臭豆腐”还是有另案处理的必要,不仅因为它是臭豆腐中独一份申请了非遗的,制作过程复杂得多,而且一望而知的有异于众——刚才说油炸臭豆腐一派金黄是以偏概全了,“火宫殿”的应是独树一帜的黑里俏。我在南京菜场所见新鲜臭豆腐,有黑有白(虽然白里泛着黑),油炸似皆取后者。长沙相反,是如同黑汁淋漓的小块,且卤水中放有鲜冬笋、浏阳豆豉、香菇、上等白酒等多种上乘原料,故特别来得鲜香,文火慢炸之后,外酥里嫩,香菜、薄脆点缀之下,色如黑金。正宗的吃法是要在上面钻孔,灌入辣椒油的。遍观九州,“火宫殿”绝对是油炸臭豆腐的高地,别地闹市可见它的身影,在长沙,别地的此种小吃却绝难插足。
油炸臭豆腐是街上的逐臭,逐臭行为的丰富性,却远过于此。大多数时候,只能在室内进行。这方面登峰造极者,似乎是宁波人,不唯豆制品,他们什么都可以拿来“臭”:臭冬瓜、臭苋菜梗、臭毛豆、臭竹笋、臭咸鱼,不一而足。臭离不开咸,因臭物大体上都是在盐卤里令其变质,臭而淡似乎不易入口,而臭冬瓜之类,也最宜于当小菜。南京高淳有一种臭菜,名为“烂腌菜”,系腌菜的后续产品:冬天的腌菜吃到春天,腌菜汁水又复发酵,缸、坛中所余之物已烂如絮状,连汤带水捞起一碗,其臭有一股特别的沤溲味,好者视为异香,现今在当地的餐馆里,已有一“官称”,叫“千里香”了。
既然在逐臭方面行而未远,口味又较淡,我对宁波那种系统性的臭法,又或高淳“千里香”,尚消受不起,所好者,也非着辣的油炸臭豆腐,而是武汉人的霉千张,本地的“金陵双臭”,还有安徽歙县的毛豆腐。
“双臭”须略加解释,其一不用说,是臭豆腐。“臭豆腐”的概念其实还包括了臭豆腐干,通常是做炒菜,芦蒿炒臭干子是通常的搭配,可香干,可臭干,依我之见,臭干是绝配;烧菜则取大块的臭豆腐,黑里透着绿。另一样是猪大肠,大肠有异味,“臭”是对异味的一种褒义的描述。大肠与臭豆腐同烧,是不同类型的臭的叠加,两相呼应生出一种特殊的鲜香,前者的软糯与后者的嫩则是口感上参差的映照。
毛豆腐南京没见到过,还是几年前游皖南时吃过,却是记忆犹新。虽然未曾着一“臭”字,毛豆腐也当入于“臭”的族谱,因左不过是霉变而成。据说是将嫩白的豆腐撒上盐放入温室后三五天,待其长出长长的绒毛便可食用。“臭”属异味,凡逐臭者,在吃上面多少须有点冒险精神,不过吃毛豆腐,其冒险不像所谓“闻起来臭”时的迎臭味而上——毛豆腐不是那种烘烘的臭味,乃是轻微的霉腐味——而在看到上面那层足有半寸长的白毛而仍能坚定地举起筷子。毛豆腐的主流吃法是煎与烧两种,最常见的是在平底锅上煎,小贩常于街头巷尾设摊,煎好了蘸点辣椒糊就可入口。小贩一副担子的一头即是无修饰状态的毛豆腐,绒绒的长毛历历分明。好多年前在歙县街边见识过,为长毛所阻,未敢问津,这一次主人招待是馆子里烧的,加了酱油的浓汁覆在上面,又加葱花点缀,多少减了畏葸之心,壮起胆子就吃了。较油炸或常见的臭豆腐煲,烧毛豆腐就见得清淡,味一淡,那霉变后的腐味即越见分明,食客贪的鲜香也就在这腐味上。此外最特别处还在其口感:臭豆腐通常只有豆腐的嫩,毛豆腐则因上面那层毛,到口里嫩之外还有一层棉韧。
那层毛实即菌丝。当地人于此有好多外人不察的讲究:根据菌丝颜色、长度的不同可分为虎皮毛、鼠毛、兔毛和棉毛四种,以兔毛和棉毛为质量最佳。我所食者,兔毛乎?棉毛乎?不知道。皖南最著名的臭菜,非臭鳜鱼莫属,徽菜馆都是当一道硬菜、大菜隆重推出的,唱的是大轴戏。那是臭的另一层次,当另说。
来源:文汇报笔会版 作者:余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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