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宁省大连市徐鹏春小说《野渡无人》之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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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野渡无人之八

                                                                                                                八

     来到县知青办，老曹热情地迎上来握手。拉过一把椅子让我坐下，倒上一杯开水才说：“周书记打电话告诉我，已经向你传达县知青办的调查结论了。举报信不知是怎么搞的，全是误会。不过你倒是因祸得福，调查中我们才发现，你的表现非常突出。”我站起来刚要说话，他伸手忙把我按下，接着说：“调查中贫下中农反映，你下乡四年只回过两次家。每年冬天都留下守着青年点，和贫下中农一起过革命化春节。带头发展集体的生猪生产，无偿地帮贫下中农家里干木匠活，还用人工呼吸救了一个小孩。带领青年点同学团结奋斗，成为县先进青年点。尤其可贵的是，本来要抽调你回城，你把名额让给别人了。我们还了解到，你常年坚持学习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有很高的阶级斗争和路线斗争觉悟。县革委会决定，树你为下乡知识青年扎根农村先进典型。”

     这一番话把我搞糊涂了，他完全是向我祝贺的语气，好像我应该诚惶诚恐表示感谢才对。由于诬告信的陷害，我心有余悸，害怕这又是肖母和小刚设下的圈套。我真诚地说道：“我肯定不坏，但也没有那么好。一下子把我打下去，又要把我抬上来，这不是我要的生活。我只追求公平正义，求求你放过我吧。”老曹一听我竟这么表态，愣了一下马上就非常气愤，让我跟县领导说去。

     老曹领我到县革委会，去见主管政工宣传的副主任。老曹先进副主任办公室汇报，随后副主任亲切的接见我。副主任说：“老曹同志跟我讲了，树你当典型你有顾虑。你不就是想念书吗？只要你喊出扎根农村60年的口号，稳定住知识青年队伍，将来我们一定保送你上大学。”听他这么一说，我就不仅仅是害怕中圈套了，更讨厌如此设局骗我的同学们。我赶忙说：“谢谢领导的好意。喊口号把同学稳定在农村，我自己却跑了，这我做不到。真要这么做了，我的人格呢？”副主任有些生气，指着我喝道：“糊涂！什么人格，现在要的是党性！我们所做的一切，都要围绕党的中心工作，现在这个中心工作就是稳定住知识青年队伍。我是代表县革委会跟你谈话，现在要你冲上去，你要不干就是逃兵，逃兵是没有好下场的！你可要想清楚了。”我语气坚定地说：“人格和党性没有冲突，我只想堂堂正正去上大学。你们可以再树一个典型，表现比我好的知青还有很多。”副主任一听，涨红了脸，拍着桌子大叫：“混蛋！不服从县革委会安排还想上大学？别做梦了。真是狗屎扶不上墙。给我滚出去！”

     我灰溜溜的走出县革委会，老曹追了上来，拉着我让我回去认个错，事情还有挽回的可能。我感谢他的好意，求他们放过我，那种事我绝不会做的。老曹一看我水火不进，生气地训斥我道：“真没见过像你这样傻的，你还能在这里呆下去吗？赶紧转走吧。”我这才真正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看来老曹这是在给我指出一条生路。我急忙央告老曹：“谢谢你，我调转时还得靠你帮忙。”老曹白了我一眼冷冷地说：“在你身上花了那么多心血，现在全白费了，我才不管呢。”说完扭头就走。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不是说要造成一个又有集中又有民主，又有纪律又有自由，又有统一意志、又有个人心情舒畅、生动活泼，那样一种政治局面吗？我既然不能做自己想做的，但总可以不做自己不想做的，这是最起码的自由。可真正做起来，我的心情并不舒畅，而且最近心情一直不舒畅。坚持自己的理想追求，服从自己的价值判断，坚守自己的道德底线为什么这么难？

     下乡四年辛勤劳动付出的艰辛与汗水，良好的群众基础，都因为我开罪了县领导而变的无足轻重。辽阔的山野，无边的丛林竟没有我的立身之地。本应是美好的年华，竟变成我无处安放的青春。
     我们为了规避艰苦的环境，精心构建了一个温馨的小环境。在这里我们吟诗读赋，继承几千年来我们这个民族流传下来的文化精华，寄情于青山绿水之间，试图从苦难中升华我们的情操。现在看来，这就像万顷波涛中的一座风雨飘摇的小岛，一阵狂风骤雨，就会被风吹雨打去，四散飘零。

     回到青年点，望着空无一人的三间屋子，我感到心已经被掏空了。三天来屋里没有人生火，北墙已挂上了一寸多厚的冰霜。我一个人用火少，十几天后满屋子都挂上了冰霜，像雪洞一样。这时候收到了高原原的信，说她马上就动身前往贵州，并附上新的通信地址。

我去信告诉他，我准备调走了，正在办理手续。随信把刚写的两首词寄给她。

                               忆秦娥

                            一

         门罗雀，琼阶玉宇非天阙。非天阙，暮天蓝湛，一钩新月。

         山居岁末飞白雪，冰蟾辉映冷如铁。冷如铁，心烛耿耿，坐风明灭。

                           二

          寒逼骨，草檐雪重垂钟乳。垂钟乳，共与谁受，这般清福。

          相携不惧度寒暑，孤鸿失伴陷深谷。陷深谷，穷途觅路，起闻鸡舞。

     告诉她，这就是我当时的心境。

     看来只好调走了，一切都得重新开始。

     在我办理调转手续时，没想到老曹已关照过了，从大队公社到县里，一路绿灯。只是周书记、老赵和县知青办的干事都认定我读书多了，把脑子给看坏了。那个中年女干事盖完章后，特地送我出门，千叮咛万嘱咐说：“你得了病一定要抓紧治，千万别耽搁了。你还年轻，肯定能治好。”

     抱着高原原手书“小姑居处”的牌匾，我步履沉重地回到家。李商隐的诗句无端又浮上心头：风波不信菱枝弱，月露谁教桂叶香。经历过这么多的事情，直到这时才真正读懂了李商隐的诗。

     我转到滨城近郊的青年点，安排到工业队铸造厂。厂长一看我长得又高又大，就让我干上料的活，他看中的只是我一身的力气。化铁高炉没有上料机，点起炉火后，我站在平台上把递上来装在铁簸箕中的铸铁块、焦炭和石灰石，一簸箕一簸箕地投送进炉口中。炉口距平台1.8米高，装满物料的铁簸箕有一百多斤。鼓风机轰鸣着，炉口红蓝色火焰窜起3米多高，烧红的炭粒像下雨一样落下，尽管我戴着披肩风帽，还是有炭粒钻进衣服里烫起身上一串水泡。一刮起北风，烟火迎面扑来把眉毛都燎了，汗水就直接淌进眼里。每一次开火，我都得投进高炉口40吨物料，得装800铁簸箕。收工时我脸熏黑了，浑身汗湿，四肢瘫软，只有这时才能暂时忘记内心的痛楚。

     这里的运动也是一个接一个的，批林批孔，评儒法斗争，学习小靳庄全民作诗，评水浒批宋江，没完没了，莫名其妙。我接受教训，生怕又说错话，避之唯恐不及。我每天起早把青年点的两个大水缸挑满水后再上工，上工赶上不开火时，一整天抡着18磅大锤把废旧铸铁件砸碎备料。收工后一吃完晚饭，就一头扎进青年点的菜地忙活。一天到晚只是干活，很少说话。无论什么时候，闷头苦干的人都受欢迎。不到一个月，青年点的同学、社员和队领导都对我印象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