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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大荒知青往事:垃圾堆中射出的子弹
2023-01-14 10:54:23 来源: 星星说故事 河南
垃圾堆中射出的子弹
作者:王秋和
子弹没有被装进枪膛里,却被裹挟在废弃物中而被丢弃于垃圾堆。我们在焚烧垃圾时,火堆里藏着的子弹居然射出来,而且还不偏不倚打在我的战友身上,这在现实中绝对是小概率事件,但这个事件却是我亲眼所见。这是我们在北大荒屯垦戍边时发生的一个意外事件,现在说起来还让人后怕。
1971年初,临近春节的一天。我们26团特务连侦察排在小兴安岭的深山老林里用两个多月时间的艰苦奋斗,手抱肩扛,靠着每个战士的一副稚嫩肩膀和一双勤劳勇敢的手,完成了将木材从伊春的深山老林中运输到带岭火车站货场的任务。大家很兴奋,因为这些木材是26团基建盖营房用的,战士们今后就要彻底结束一年多来南征北战、居无定所的日子,从此将在宝山安营扎寨。
我们当天从带岭乘火车回到佳木斯时已是中午,虽然寒冷,但阳光明媚。如果从火车站的正门、即北门出去,站前广场的东北角就是黑龙江兵团司令部,是管理着一百多万兵团战士的首脑机关所在地。但连长告诉我们说,趁机来一次野营拉练,锻炼战士们的意志。大家高喊“同意”。然后他带着我们排向南穿过火车站货场,走出货运汽车的出口,然后继续往南跋涉。引得路边不少老百姓驻足观看,并且还窃窃私语,这么多人来者不善,都背着背包和崭新的步枪,穿的棉衣却是深绿、浅绿、黄绿,略有不同,穿的鞋也是大头鞋、棉胶鞋等五花八门,尤其是这支队伍的所有指战员都没有戴领章帽徽。但我们的步伐整齐,口号喊得震天响。
我们的队伍路过解放军224医院,继续往南走。一个多小时后,终于到了目的地——佳木斯东南岗地区一个解放军部队曾经住过的营房区里,大约有十几排平房,每排五六个房间,我们被安排在最北面的一排房子。各班分配了住房就开始打扫卫生,准备休整到春天。这些房间很久没住人了,战士们从各房间清扫出了一大堆破军鞋烂袜子破衣服,还有旧弹药箱子碎木块。这堆垃圾堆在营房前的空地上,显得脏乱,可也不知道运到哪里去。
就在这时,一支解放军部队路过营区门口,带队的是一位四十多岁的军人,看样子是个军官,他身材高大,魁梧健壮。他看到我们一帮人打扫卫生干得热火朝天,便让部队停下来,他带着一位挎着手枪的年轻军人(应该是警卫员)走进营区,和我们打招呼,询问我们是哪个部队的。连长迎上去说,我们是生产建设兵团26团特务连的,刚刚从带岭过来,准备驻扎在这里休整一段时间。这位军官笑呵呵地周围的营房说,这片营房不错,屋里的火墙是前几年新修的,冬天挺暖和,这个院子里是个篮球场,院子西面的围墙外还有个足球场,这里离佳木斯卫生学校不远,交通方便……我们心里想,这位军官怎么对这里如此熟悉呢?
军官看出我们疑惑的表情,笑着说,你们知道英雄刘英俊吧,他就是我们团的,我当时是参谋长,我们团曾经在这里驻扎过……听对方这么说,大家不由自主地产生一种对英雄和英雄战友的崇敬之情。因为之前一年我们在佳木斯糖厂加工国防施工配件,几乎都抽空参观过刘英俊烈士纪念馆。军官看我们都停下了手里的活儿,认真地听他讲。便歉意地笑着说,我们野营拉练路过这里,只是想来看看住过的地方,没想到影响你们收拾营房了,你们继续干。他看了一眼篮球架下垃圾堆上的有些碎木板说,这些弹药箱的木板上有钉子,拆卸时可要注意安全啊!我们今晚要赶到佳东去集合,再见啦!军官带着队伍走了。
这时夕阳西下,晚霞映在院子里的雪地上,白皑皑,亮晶晶的,唯独篮球架下的一堆垃圾,实在有碍观瞻。有战士提议干脆把这儿些垃圾挪到南墙下,放一把火,烧掉多干净啊!还可以烤烤火。于是垃圾堆很快变成了熊熊燃烧的火焰,映红了年轻战士们一张张红扑扑的脸庞。
连长看到各房间都清理的差不多了,便一声令下整队集合,开始讲话。他先讲了这次运输木材的意义,又简单小结了一下刚才从火车站拉练到这里的情况,然后说到当前的战备形势,还布置了这次休整期间的学习和训练内容。在休整期间,站岗放哨的战士要特别提高警惕,因为苏修常常于冬天在边境进行武装挑衅,一定要防止阶级敌人破坏捣乱……
连长正说着,突然“啪――”的一声清脆的枪声,仿佛子弹就是从身旁不远的地方射出来的。大家这一年来已经经历过三次打靶了,能够听出子弹的声音,顿时很错愕,警惕地四处张望。因为这里除了我们特务连的战士没有外人,大家首先反应是“有敌情,难道是有阶级敌人在武装挑衅?”连长的讲话随着这声枪响也嘎然而止,下意识地周围环视了一番,看到我们的枪都在营房门前架着,一个班一堆共三堆,距我们有七八米左右,枪架旁边施我们的行李,也是码放整齐,没有其他人啊。他严厉地问道:“刚才谁打的枪?”大家面面相觑,空气似乎凝固,安静的尤其瘆人。
大家正在不知所措时,我旁边站着的知青傅小辉突然惨叫一声:“我中枪了!要牺牲了!”话音未落,他好似一具提线木偶被扯断了线绳一般,顿时散了架般瘫倒在地。我们马上围拢过来,也顾不上附近有没有阶级敌人了,还会不会继续向我们射击。我看见傅小辉膝盖下面的裤腿破了个洞,鲜血把棉裤都染红了,还在汩汩地顺着裤脚往外冒血,他痛苦地呻吟着。到底是连长有经验,他一边让人用手死死掐住傅小辉膝盖下方的部位进行止血,一边喊着让人找小推车。他自己麻利的把绑腿带解了下来,从傅小辉的膝盖上部紧紧地绑住。有人拉来一辆破三轮车,有人解开了背包,把被子铺在上面,大家七手八脚把傅小辉抬到车上。连长命令我们班火速送他到最近的解放军224医院。我们班长、上海知青吴建国飞身跃上三轮车,却发现这车子没有链条,车胎也是瘪的。好在三个车轮还在,我们心想有破车总比没有车强,于是连推带拉,簇拥着三轮车飞也似地朝着四公里外的部队医院奔去。
我们将傅小辉送到224医院,他由于失血过多,再加上吓得不轻,已是脸色苍白,连哼哼的力气都没有了。军医马上将其放到病床上推进了手术室。大家正在焦急等待的时候,手术室里走出来一位漂亮的年轻女军医,她大声对我们说:“伤员失血过多,需要输血,你们谁是O型血?”
我们都很茫然,摇摇头说不知道。身材高大的吴建国挤到众人前面说:“我们从来没有献过血,都不知道自己血型,你看我们谁的血能用就抽谁的血吧。”
女军医听了这句憨直的话,“噗哧”一声笑了,说:“这血可不是输给谁用都行,输错了血可是人命关天的事情,你们马上排好队,咱们现在就抓紧时间先验血。”
还没等人招呼,大家已经呼啦啦挤到了手术室的门前,争先恐后地纷纷伸出了胳膊,嚷嚷着:“先验我的血!我先来!”(下面图片中的四位都是26团特务连指战员)
女军医看到这个场面很感动,忙招呼大家说:“大家别着急,先过来五个人跟我到验血室。”过了一会儿,连长带着其他战士赶到了医院。刚刚进验血室的吴建国等五个人也出来了,跟他们一起出来的女军医说:“只有张东生同志的血液合适,另一位小同志的血型虽然合适,但太瘦小,刚才称体重,他还不到90斤,不适合献血。”她招呼大家说:“这次再进来五位同志吧,找身体条件好一些的。”她用手指点着我们挑选了五个人说:“这次你们五个进来吧。”还好,这第二批又有赵海森和张连声合格,虽然他们三个人不是块大膘肥,却也是身材适中,体格也不错。于是医生带着他们三个人去献血,我们大家都等在手术室门外,关心着战友的生命安危。
过了好长一会儿,医生才出来告诉我们,病人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但需要住院观察几天。我们忙问伤员怎么样。
医生说,刚拍完片子,没什么大问题。医生详细介绍情况后,大家才如释重负般舒了一口气。原来射进傅小辉腿里的是一颗长着“眼睛”的子弹,它不偏不倚地射进傅小辉的小腿,却非常巧妙地从他的动脉旁边绕过去,又从小腿内的两根骨头中间挤出去,子弹头没有在他的腿中停留,便从他的小腿另一面钻出来,不知道掉在哪儿了。幸运的是,傅小辉的小腿虽然被打穿了两个弹孔,子弹居然没有碰伤骨头。不幸的是,子弹在穿越皮肉时,把他的大隐静脉血管射穿了,流了不少血。由于连长措施果断,我们运送的及时,傅小辉总算没有生命危险,还保住了腿,真是不幸之中的大幸。
吴建国对女军医说:“能不能现在给我们大家检验一下血型,以后有了急事,比如打起仗来,战友需要输血时,就不用再检验血型了。”女医生一听,很有道理。马上安排我们每个人检验血型。我从此知道了自己是0型血,跟那个从加拿大“不远万里来到中国”的白求恩医生一样,是个“万能输血者”。
这次张东生等三人每人献了400CC鲜血,他们原来红扑扑的苹果脸也变得没有了血色,个个小脸煞白。他们都还不到18周岁,按规定,还不够义务献血的年龄。可是人命关天,只要能救战友的生命,别的条件就顾不得那么多了。当天晚上回到东南岗的宿营地,炊事班给他们做了病号饭——长寿面,在面里多放了三个鸡蛋,算是补补身体。当天晚上本来轮到赵海森站岗,也免了,为的是让他好好休养生息。他们第二天休息了一天,司务长给他们三人每人发了营养品——半斤红塘,让他们沏水喝。这红糖在当时可是好东西,只有孕妇生完孩子后才能凭副食本购买的高级营养品。我们都笑话这仨人是孕妇待遇,搞的他们很不好意思。在大家的起哄中,他们仨人分给我们排每个战士一小勺儿红糖,这红糖水真甜啊!那种甜的感觉从嘴上甜到胃里、心里,有一种空前绝后甜蜜。
第三天早上,三位献过血的战友就又投入到军事训练当中。他们的热血流进了战友的身体,不仅挽救了战友的生命,还增进了革命友谊,这友谊是鲜血拧成的,从此牢不可破。
打中傅小辉的子弹是谁射出来的呢?我们搜遍了营房周围的一草一木,也没有发现任何迹象。我们汇报到团里,军务股和保卫股派来了两位参谋,经过仔细勘察,终于在我们站队的地方找到了一颗子弹头,又在烧成灰的垃圾堆里发现了一颗子弹壳,仔细检查发现它们是配套的,关键是子弹壳上没有撞针撞击过的痕迹。原来子弹是从我们焚烧的垃圾堆里射出来的,这垃圾堆里混进了一颗还没有使用过的子弹,子弹中的火药被烧热后便发生爆炸,如同被撞针击中一样,子弹头突然从弹壳中射出来。
我们再回想一番战士们站队时的位置,就清楚了这颗子弹头的走向。真是弹无虚发,我的左腿和傅小辉被打伤的右腿仅仅相距不到十厘米,这颗具有杀伤力的子弹却并非善意地绕过了我,却准确地击中了我旁边的傅小辉。我听到这结果有点后怕,如果我们站队时稍微往左移动几厘米,或者这颗子弹再偏一点,这时躺在医院里的就是我啊!这次枪击事件教训深刻,垃圾不能再随便烧了,即使非烧不可的垃圾,也要认真清理一遍,要是垃圾里真混进去一颗手榴弹,那种杀伤力肯定比一颗子弹威力大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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