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东古韵—56通天岭下

觉民

    余姚梅溪的通天岭下，有一个古称“杭州岙”的深山冷岙，岙底藏着一个称作“张孙”的古村落。从山上远眺，三个自然村呈三角分布，东边的叫孙家，西边的称外张，最北端的是里张。自从有了张孙两姓居民，杭州岙的名字倒反被人遗忘了。

    在未通公路之前，进张孙只有三条岭路，东是骑跨岭，旧时岭南为慈溪县金川乡的半岙村，岭北为余姚县龙泉乡的孙家村，一岭跨两县，“骑跨岭”之名蕴含此意；西是通天岭，三里路到东通天庙，然后顺着弯弯曲曲的溪边古道向北，20里抵横河；南是陈溪岭，过岭也是旧慈溪地界了，经东岙，十里路到渔溪老街。据宋宝庆《四明志》记载，渔溪市是宋代的旧慈溪六个集市之一，自古就热闹，张孙虽属余姚，但离横河太远，他们也习惯到邻县的渔溪赶市，无论卖竹卖柴，还是卖毛笋卖杨梅等山货，多走此岭。陈溪岭近东岙路段如今已被丈梅水库淹没，取而代之的是水库西岸的梅东公路。

    我们的车子就停在通天岭墩的停车场上，然后沿着东通天庙下的小溪逆流东行，过青龙山下的青龙桥，走完三里古道便是外张了。青龙桥是一座石梁平桥，今年刚满二百岁，桥板一侧镌刻着桥名，上款“嘉庆癸酉（1813）”尚能辨认。村口旧有张氏祖堂，名“敦本堂”，如今照壁尚在，壁上爬满了青藤，透过枝蔓的缝隙，“源远流长” 四个字还隐约可见。这是当年村里的塾师张继品所书。张继品，字启章，大名鼎鼎的十九都李钟秀的女婿，也是光绪癸卯科举人、北洋政府财政总长李思浩的妹婿。靠妻舅的提携，张继品做过北平盐政局执政官员，致仕后在祖堂开设私塾，授业解惑，私塾改小学堂后，又自任教师。1949年以后，张氏私塾成了张村小学。

    据咸丰元年的《余姚历山张氏宗谱》记载：“亚十一，理宗时（1225-1264）任太府寺丞迁居余姚龙泉乡，为杭州岙之祖。”南宋的太府寺，专掌钱谷金帛货币和国家仓廪，凡四方贡赋、百官俸秩，谨其出纳。太府寺的正、副主官为卿、少卿，丞是太府寺的中层官员，官阶六品，其下还有主簿、录事等职。由此可见，杭州岙张氏的始祖是一位隐居的退休官员，建村历史距今已700余年。

江南的山村，大多就地取材，张孙自然也不能例外。站在溪边抬头望去，山村仿佛嵌在隔溪的山坡上，高低错落，尽显眼前。尽管老屋多已破败、失修，却也不失那种“枯藤老树昏鸦，古道西风瘦马”般的美感。在这里，墙是卵石叠的，路也是卵石铺的，到处是卵石的世界。那些卵石经过岁月的洗礼，颜色沧桑，仿佛有了灵性，当你抚摸它时，会向你诉说它曾经的欢欣和悲怆。

    三个自然村约有上百户的人家，但真正的大屋不多。据退休教师、79岁的张泽民老人介绍，张中元的擂鼓墙门和他家的张家大屋，是整个杭州岙中最大的建筑。踏上十几级台阶，跨入张家大屋的台门，须绕过照壁才能看清院子的全貌。这是一个二马头山墙的三合院，由台阶、台门、照壁、正屋、厢房构成，木架结构，重檐二楼。正屋坐北朝南，有五间二弄，东西厢房各有三间。这个三合院，没有像其他地方的院落那样将正屋、厢房连在一起，是三座独立的建筑，正屋廊前的两端，还开有东西边门。整座院落，典雅朴素。

    张老师告诉我，这三合院是他曾祖父手里建的，距今已经160多年了，因为咸丰兵燹尚未祸及杭州岙，所以得以保留。而张中元的擂鼓墙门，已经毁于传说中的“天火”，从现存的石板明堂面积来判断，这是一座规模大于张家大屋的建筑。“小时候，我见过两只擂鼓，也听说过‘张中元的竹，李钟秀的谷，徐定马的屋’这样的顺口溜，张中元是方圆几十里的首富。张中元与民国闻人陈布雷的父亲依仁先生还是素故，其子张家春与陈布雷也是兄弟相称。村子周围一带的竹林，多是张中元的私产。”老人站在擂鼓墙门的石板明堂上，指着对面的大山告诉笔者。

    外张与里张之间，旧有一道关隘，利用东西两山的山崖，人工构筑起一道屏障，用卵石建成一大一小两个拱门，大的是人畜通道，可以抬着轿子进出，小的用于溪水流出。凡出入里张，必须通过洞口，所以里张又称洞底张。张老师陪我察看过关隘的痕迹后说：“上面本来还有一排柏树，当年为了防御盗寇，有一门檀树大炮架在门洞之上，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入的气势。这门洞是前几年修车道时才被拆除的。”靠山吃山，靠海吃海，大山不仅仅是山里人的生活来源，大山也是他们的精神依靠、安全屏障，村子依傍大山，就像孩子依傍父亲。

    村里的屋顶，已经升起了袅袅炊烟，门窗里还飘出饭煮熟时的香气。我走过时，屋里的老人热情地招呼我进去喝杯热茶。山里人真是淳朴。我理解这些老人，他们是离不开这方热土的，他们住惯了，喜欢这里的山水、空气，喜欢这里俭朴的农家生活；他们愿意守候，因为这些古老的屋子里，不仅仅有鸡罩、鸡笼，有铁镬、土灶，屋里还藏着他们祖祖辈辈的秘密，700多年了，就连那些冰冷的石头，也都有了一代又一代的生命的痕迹。

    当然，村里的老人们也自豪地告诉我，“早在民国二十九年，张纪奋就走出大山，创办罗江协泰米厂，后由其侄孙张祥臣经营，1955年率先进行公私合营。这样的例子举不胜举。如今，年轻一代都出山了，余姚、宁波、上海、北京甚至香港、美国，都有我们张孙人的足迹。”

    今天，阳光格外灿烂。山上的树枝，已经吐出了嫩嫩的绿芽，枝枝蔓蔓的绿色，缠绕着我的思绪，春天就要来了。翻过陈溪岭，水库的前方刚好有一列高铁经过，才出隧道，又钻进了对面的群山峻岭之中。据报道，到2030年，宁波将形成“二环十射四连四疏港”的交通区。到那时，巍巍四明山、翠屏十八岭，都将成为一路畅通的高速通道。通天岭终将成为过去。

                                    此文原作者：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　叶龙虎 原载《宁波晚报》2014年4月15日A23版

觉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