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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青岁月」返城后我当上了煤黑子
用三只眼看世界
发布时间: 2022-01-22 12: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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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青#
返城后我当上了煤黑子
作者:付宝瑞
1975年五六月份,我的同学们都在传说着国务院已经批复了煤炭部,国家勘探总局,远洋运输和森林采伐等四个部委上报的申请,说是由于工作艰苦且后继无人。希望国务院批准他们的子女“子承父业”,批准那些在农村插队和各个兵团支边的儿女返城进入这些后继无人的行业。
无风不起浪,果不其然,1975年8月,我在内蒙兵团干了6年后又回到了原籍—我出生的北京门头沟区那个居民与土著农民混居的家乡。
我的家乡非常秀美,背后是燕山山脉的余脉九龙山。山上苍松翠柏,古树参天。山脚有一座寺庙叫崇化禅寺,据说这座庙宇承建于六百年前的明代。那时香火十分旺盛,赶庙会的、烧香还愿的络绎不绝。六百年来几经战乱,庙宇已经成为残垣断壁。只有寺庙里的两株枝叶繁茂的白果树记录着历史的痕迹。
山下不远处就是永定河。它的上游是山西境内的桑干河。著名作家丁玲曾经有一部小说《太阳照在桑干河上》,文中讲述的桑干河就是这条河。
知青时期的作者
永定河蜿蜒曲折七百余公里,流经山西、河北、北京,最后经天津注入渤海。那时的河水非常清澈,鱼儿在水里游来游去。每年夏天,我们一群毛头小子光着屁股在河里游泳、逮鱼。
门头沟区不仅仅是个有山有水的美丽地方,还有储量丰富的煤炭资源。北京矿务局的十几个煤矿就分布在这山里山外方圆几十公里的土地上。
煤炭是远古时代繁盛的植物及其堆积物在地壳变迁的作用被深埋在地下,又经过亿万年的高压、高温的复杂碳化过程而形成的。北京矿务局的煤分为侏罗纪和石炭二叠纪两个煤系,均为质量上好的无烟煤。这种煤由于生成年代久远,所以火力强劲,燃烧时间长。自开采时代起,便广泛受到工矿企业和老百姓的欢迎。
没有想到,我回城后第一份工作就是当矿工。来到矿上,先经过半个多月的岗前培训,再被分配到掘进段。我还清楚地记得新工人进矿第一天的矿长讲话。他说:根据矿务局领导的指示,不管你在上山下乡和兵团期间曾经做过什么工作、担任过什么职务,一律都要先下井干一年。然后根据每个人劳动表现再行安排工作。
原本以为我在兵团是做医务工作的,怎么说也可以在煤矿医院里安排个工作。这下完了,矿长的这席话尤如一盆凉水兜头泼下,让我的希望彻底落了空。就这样,返城后的我当了“煤黑子”。(煤矿工人的代名词)
在煤矿有一句话“采掘并举,掘进先行”。意思是说掘进先开掘出巷道,采煤才跟在后面开挖。掘进工每天的工作十分劳累,上班就是抱着一台风出锤(沈阳7655型)打眼,一台风镐加上支架重百十余斤,一天干下来,劳累可想而知。作业面环境也很恶劣,巷道顶上不断地会有地下水流出来。每天作业时即使戴着矿工帽、穿着雨衣,那滴滴哒哒的地下水还是会从脖领、袖口流进衣服、流进裤腿,直到靴子里。湿漉漉的衣服贴在身上,与汗水裹在一起的那种滋味实在是难受、难熬,疲惫不堪、苦味难言。冒顶塌方,瓦斯烟尘等危险事故经常发生。
我们煤矿是三班倒作业,我们的老班长姓余,别人送他一外号“臭鱼”。这位是个车轴汉子,五短身材,一嘴黄板牙。只要他一讲话,那酒气、臭气便一股脑地喷射出来,真叫人受不了。好在,他分配完任务就不知去哪儿了,临近下班检查一下进度就升井下班了。
煤矿工人都是清一色的5男人,没有女同事。所以煤黑子们说话毫无顾忌,且下流无度。
记得刚下井有一次被风锤歪倒砸伤了手指,血从指缝里流了下来。我用左手紧紧攥着右手,疼得直蹦脚,周围的工友们还是嘻嘻哈哈地开玩笑。
老王问:怎么啦?
我:手给砸得流血了。
老王:流血啦,好姑娘!
众工友一片嘻嘻地坏笑。
我心想流血了,跟好姑娘有什么关系啊,切!
我:笑什么笑,疼着哪!
老王:一会儿就不疼了。
众工友嘻嘻哈哈笑成一片。
您瞧!这帮坏家伙。
我们这个掘进段的韩段长是个连续十余年的先进工作者。为人正直厚道,很受段里工人们的尊敬。可惜的是好人不长寿。年方48岁的他就在一次井下的事故中被夺去了生命。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在井下采煤,掘进都需要打眼放炮。放炮以后煤烟、尘烟立刻灌满了巷道。这时通风设备必须及时打开抽走煤烟灰尘。要不然工作面的工人在五分钟之内就会呼吸困难,十几分钟就会有生命危险。这一天放炮以后通风机突然不工作了,工作面十几个工人正躲在防炮洞里等待烟尘抽走后继续工作。煤烟,灰尘立刻充满了整个巷道,浓烟滚滚冲入防炮洞,工友们立刻感到呼吸紧迫,咳嗽不止。如果此时再不能将通风设备启动,及时地排风,十几个矿工就会被熏晕,直至有生命危险。我也急忙从兜里掏出一块手绢沾湿后,捂住口鼻。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个身影跳出防炮洞勇敢地冲了出去。啊,是韩段长!约摸过了七八分钟的时间,抽烟机的故障排除,“嗡嗡嗡”的通风机重新工作了起来。正是韩段长冒着生命危险及时抢修了抽烟机,使得在场的所有工人避免了死亡的威胁。还没等巷道的烟尘散完,工人们赶紧跑出去看看他们的韩段长怎么样了。烟尘散去的地方,韩段长躺在了巷道中央已经没有了呼吸。大家七手八脚赶紧用斜井人行车把韩段长送往医院。但是,由于韩段长被烟尘熏的时间过长,又加上他原有的尘肺病,一番抢救,还是没有救过来。
一条鲜活的生命就这样离开了我们。
开追悼会的那天,看着韩段长的爱人带着3个孩子哭得伤心欲绝,我们这个班的工人都流下了热泪。他是为了掌子面十几个工友牺牲的呀!
人们都知道煤矿工作十分危险,而且有人讲煤矿工人吃的是阳间饭,干的是阴间活。这话不假,下了井四周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只有眼前的一盏头灯是亮的。如果关闭了头灯就像人间地狱。寂静得听得见自己的心跳。胆量小的一天都不敢在井下工作。工作一天升井后脸上除了牙齿是白的,其他地方都是黑的。
工作条件虽然极其艰苦,但是在当年,煤矿工人的待遇还是比较高的。每月的工资加上井下补贴,放炮津贴,奖金达到一百元左右呢。矿务局为了更好地留住矿工还增加了班中餐。食堂配备了面包、火腿肠、烧饼、猪头肉等等。这些待遇在内蒙兵团时候想也不敢想。何况这里毕竟是北京,毕竟是家乡。前思后想,内心也就坦然接受了。
喝酒是绝大部分矿工的习惯,找个理由是矿井下阴暗潮湿,为了不得风湿性关节,喝点酒祛寒。其实啊,都是找借口,呵呵!
记得在内蒙兵团时知青们也时而喝酒,那时候的我们仗着年轻气盛,喝起酒来都是大碗豪饮,喝水的搪瓷缸就是酒杯,半茶缸酒说喝就喝干了。
这煤矿工人喝酒就截然不同了。矿工们下了班找几个好朋友,坐在小酒铺里细水长流,一口一口咂摸着喝,酒桌上聊天侃大山加吹牛逼,一人三五两酒,一喝就是仨钟头。直到酒瓶子见了底才摇摇晃晃回家去。回到家,通常是要被老婆叨唠几句的,“又喝猫尿了吧,哼哼”,女人们知道矿工男人的苦和累。不忍心说重话,叨唠归叨唠,赶紧地为丈夫脱鞋洗脚,服侍男人睡下。
矿北门有个小酒馆,是矿工们下班喝酒的打卡地。酒馆门口挂着一个酒幌子,大大的酒字随风摇摆。迎面柜台上摆放着几个黑色酒坛子,酒坛子的盖用红布包裹着。掀开盖,一股浓香的酒味扑鼻而来,招得下了班的矿工们一到门口就走不动道了。
老板是个瘸子,穿着定制的黑皮靴招呼着来来往往的矿工们:“快来呗,快来呗!今天有肉联厂新来的粉肠、腊肠、猪头肉啊!”第二天再路过此处“快来呗,快来呗,今天有五香花生、脆排叉嘞。“的吆喝声又响起,这变换下酒菜的招数真管用,路过酒馆的矿工们挪不动脚了,鱼贯而入,开始了下班后的小酒享受。
生活在矿区的人对这种烟火味有种亲切的熟悉的记忆,抹都抹不去。
一晃40年过去了,如今去产能过剩首当其冲的就是煤炭。北京矿务局的十来家煤矿已经陆续关停了,过去的老工友也都退休了。连矿北门的那家生意不错的小酒馆也早已不知去向了。
1982年,为了解决夫妻两地分居问题,我调到了天津。长达七年的“煤黑子”的生涯终于结束。
作者:付宝瑞
来源:兵团战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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