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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钟悠悠》连载--睡觉不一定是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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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2-27 13:42:2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觉民 于 2021-2-27 13:48 编辑

竹榻是不长久的
  我小时睡过竹榻,它是竹制品用具中最粗劣的一种。床铺是用两指宽的毛竹片隔档串成,搁在竹长凳状的“竹马”上,就成了床。随着生活水平的提高,竹榻在城市里早已绝迹,在乡下也很少见到了。它的特点是做工简单、价格便宜,是当时平民最常用的家具,大人哄孩子说:“竹榻硬,小孩子睡了身子骨结实,不会成驼背。”其实还不是为了省几个钱!
  竹榻与木板相比有弹性,竹片受到身体重力时会弯曲。缺点是一受力便“吱嘎吱嘎”作响,声音如同病人呻吟,令人心烦。而且,竹子最怕虫蛀,使用不了多久,床底下会出现点点斑斑的白色粉末,这是竹蛀虫的排泄物。今天清扫明天又会掉下来,天天如此,始终无法打扫干净。虫蛀问题应该是可以解决的,听说用石灰水或咸水浸泡就能解决。但是竹榻卖得便宜,工匠赚不了多少钱。竹榻没处外形上也分辨不出来,所以做竹榻的人便不会化成本去做防蛀处理。记得小时候同学上我家玩,不小心就把竹榻压断了,折断部分露出的全是白粉,原来竹榻快被虫蛀空了。
  小时候不懂事,不知道大人如何在克勤克俭地过日子。每每扫地时看到地上的白粉末,我就会羡慕别人家富有弹性的棕棚床。
“白鸽笼”不一定是关鸟的
  初中三年级时寄宿在新搬迁的校舍,这是郊区一个劳改农场的旧址。学生宿舍睡的是上下铺,俗称“白鸽笼”。如今集体宿舍也有“白鸽笼”,但多是铁木制品,铺板是特制的复合板,看上去干净漂亮。我们那时的“白鸽笼”是传统木结构床具,免不了有大大小小的缝隙。我们的噩梦从这些缝隙开始。
  人生第一次离家过集体生活是很开心的。刚开始大家都觉得新鲜,床铺上下左右都有说话的同学,笑话和故事接连不断,可是没过几天就开心不起来了。
  许多人都觉得浑身发痒,一整夜都有人在搔痒,早晨起来身体各处出现串的红肿块,越搔越痒,搔破了痛痒难忍。不但夜里,白天上课也静不下来,有同学说是臭虫咬的。那时候居住环境差,人们对清洁卫生不太重视,臭虫在部分家庭里很普遍这是一种以吸血为生的寄生虫,白天藏匿在床榻的缝隙中,夜晚出来吸血。同学们惶惶然不知如何是好。
  有人提议半夜起来捉臭虫,我们觉得眼下也只有这个办法于是拿个手电准备着。当天半夜里果然又被咬醒了,我赶紧将手电打开,顿时毛骨悚然倒抽了一口冷气,只见帐子和床铺上蠕动着十几只大小不一的暗红色扁虫,大的如半个小指甲,小的只看到几个暗亮的光点。才一楞间,那虫子即四散逃之夭夭,速度之快出人意料,连一只都捉到吓得我一动不动呆坐着到天亮。
  大家猜测这些“白鸽笼”是劳改人员留下的。现在倒好,臭虫换了口味,来吸我们学生的血了。白天藏在木头榫卯结合处,到了晚上出来咬人如果想要将它们消灭干净,除非将“白鸽笼”木料一块块拆下来清理一遍,再一件件拼装复原。还有一种常见的做法是将农药“六六粉”调成糊状,抹在榫卯的缝隙处,臭虫死在里面。但这些都非常麻烦,一个人显然没法做得到
  我只得天天半夜起来,起精神准备着,当电筒照射的瞬间,最快的速度用手指将臭虫揿死,揿一个算一个。同学们将臭虫叫作“坦克”,早上起来头一句话就是昨夜消灭了多少辆敌人的“坦克”,接着赶紧去洗那双奇臭无比的手。
  接连捉了好几不知是皮肤适应了臭虫的叮咬,还是臭虫已被我消灭得不多,自我感觉似乎好了许多。我观察到有些同学从来没有被臭虫困扰过,这真是奇怪了问过老师才知道,只有皮肤敏感的人被咬后才出现痛痒和红肿,我算是其中之一吧!
  这样熬着过了一学期,“文化革命”开始了,我们终于告别了人不寒而栗的“白鸽笼”。
铺上稻草就是床
  那年怀红宝书,高唱着“到农村去,到边疆去,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告别了相伴二十年的竹榻和“白鸽笼”去了农村,临行时心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不知道农村给我们准备的是什么样的床?
  下乡那时节是个寒冬,民们把我们领进为下乡知青准备的农家小屋,我进门先关注那张床,那是数片2公分厚拼凑起来的松木板,是从一段S形的树料上锯下来的,形似波浪。板面没经过加工,边上褐色的树皮仍在,糙得能割破手。板与板之间的隙缝很大,够一只手掌自如插入,板搁在根长凳上就是张床了。不由令人想起“日里三餐饭,夜里三块板”俗语来,和竹榻的区别只在于材质的不同。
  村民送来干稻草,教我们在阳光下晒上半天,然后摊在上,上面再铺上被褥,这就可以睡觉。太阳晒过稻草特别暖和,大冷天也能逼出你一身汗来。翻身时发出“唰唰”响声比竹榻轻柔多了,最要紧的是没有虫子。稻草发出泥土和阳光的气使人陶醉,它不但保暖还能吸潮。稻草经过了一段时间吸收了人体的潮气变软了,只要在阳光下晒一晒,让它汲取太阳的精华和热量,晚上又会慷慨地于你。
  头一天,我吃完饭早早上了床,打算美美睡上一觉,体验一下铺了稻草睡觉的感觉。不料,吹灭油灯不久,老鼠出来活动了。原来,这是一间农民刚腾出来放草料的房子,老鼠们原本在这里安居乐业多年,现在被我们占了窝,心里肯定不痛快它们在房梁、灶头、柴草堆四处窜来奔去,“吱吱咕咕”地叫成一片,像在寻找日的窝。有个老鼠竟然毫不畏惧地跳上我的床铺,在我的被窝上大摇大摆地走来走去。我真怕它们迁怒于我,万一被咬破了耳鼻就不好了,赶紧将头缩进被子里去。老鼠们闹到半夜才失望地离去,此时我的睡意也消失大半。
  睡不着就胡思乱想,不知怎么想起“卧薪尝胆”的故事来。薪者柴也,南方农村烧饭一般都用木柴或稻草,我想勾践卧的应该是木柴吧!倘若是暖和又柔软的稻草,也就没有后来的千古流芳了。又想想明天开始的农村生活,今后如何养活自己,想着想着,不知不觉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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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2-27 13:42:29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觉民 于 2021-2-27 13:51 编辑

                      盖着蓝天铺着水

  下乡插队的第四个夏收夏种时节,村里根据上级通知,需要派出两人每天夜里从江上运送物资到抗旱第一线。我和一个老农民报了名。我所在的村庄地多人少,双夏农忙季节得凌晨三点劳作到晚上七点,本来已经十分疲乏,为了想多赚点工分,吃罢晚饭我们又起船出发。

  两个人轮流撑船,瞪着眼睛望着黑沉沉的远方,江水在月光的映照下粼粼发光,四周静静的,只有岸上的蛙鸣和船橹撞击水面的声音。我双手摇着橹,一推一扳有节奏地操控着船,顺着潮流向前行进。

  尽管那时年轻力壮,但超强的劳动已使我筋疲力尽。在回来的路上我真想躺会儿,但小小的水泥船没有可以放平身体的地方。船舱里“咣嘡咣嘡”摇晃着一滩臭水,只有四指宽的船沿尚干燥。我把背脊很小心地贴在船沿上,一条腿搭拉在船舱里,另一条腿垂落在船外的江水中,任凭凉嗖嗖的江水不时冲刷。江上蚊子很多,“嗡嗡”地在我身上乱撞狂舞,我眼望着夜空点点的繁星,心里默默地警告自己:千万不可翻身,掉到江里可不是玩的!一会儿我就迷糊了,船不断地颠簸惊醒了我,又很快睡了过去。一星期后,我已练就了时睡时醒的习惯,连那位老农亦自叹不如,说我比农民还像农民。到年底,凭“比农民还像农民”这句话被大家评为“学大寨积极分子”。

  那个年代有首军旅歌曲,歌词里有一句叫“山当床来月当灯,盖着蓝天铺着地”,我改词唱成:“船当床来月当灯,盖着蓝天铺着水……”

  后来当我回忆起这些往事时,心里还真有点自豪呢!



                     “十二月,冻煞凉亭叫花子”

  有一年初冬,村里萝卜丰收,分到每家每户后还剩下很多,村里派我等几个人装了一船萝卜到城里去卖。

  我们摇了五个钟头的船,望见灵桥码头时已近半夜。村民们很熟悉地在江边找到了个水泥凉亭,稍稍清理一下,就在地上铺上稻草打开了铺盖。他们让我睡在中间,说是城里来的人骨头娇嫩,不像他们从小风吹日晒的,禁得住冬天的寒风,我听了心里很是感动。

  凉亭周边是空旷的堤岸,江上飘浮着数点渔火,寒夜中的江边静悄悄,只有涛水拍打堤坝有节奏的声响,偶尔传来对岸的几声犬吠,几点星光和一轮淡月在朦胧的天空中时隐时现。村民们钻进被窝,没说几句话便呼呼睡去,只有我挤在中间怎么也睡不着,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睡在荒郊野外的凉亭。想起“十二月,冻煞凉亭叫花子”民谣,我触景生情,心头涌起一阵凄凉和悲哀。想不到读了九年书,读成了个叫花子……

  旁边一个人的鼾声打断了我的思绪,他是位土生土长的回乡知青,也是因为“文化革命”辍学返家务农的。他倒头就睡着了,在他看来睡凉亭是件很自然的事。我睡不着,是心里感到别扭,不习惯,想得太多。同样是知青,他还比我高了两个年级呢!我和他的区别只是成长的环境不同而已。为什么有这样差距呢?睡个凉亭真有这么委曲吗?我有多少比人家优越的地方呢?想到这里,我的心情就好了许多,一会儿也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我们来不及烧饭,挑着萝卜来到菜市场,占了几个有利的摊位才轮流吃饭。这时,太阳出来了,雾气渐渐散去,到市场来买菜的人逐渐多了起来。我和另一个人守住一个摊位,我把秤他收钱,时不时地吆喝几句:“卖萝卜喽!落汤就软的萝卜喽!”我们的萝卜刚摘下,白白嫩嫩的卖相好,听到吆喝声的人上前问了价,多数都会停下来买。我俩都没做过生意,买主一多不免手忙脚乱,既怕算错又怕称错,还怕漏收了钱。忙过一阵后,眼看筐里的萝卜剩下不多了,我们将空箩筐翻个向,坐在上面歇气。

  抬头看见远处有个人迟疑地望着我,定睛看,原来是一位同学的母亲。我举起手向她招呼,她才走过来说:“你这身打扮我一时都认不出来了!”也是,一件污黑的破棉袄,腰间系着根稻草绳,头上戴的是顶深蓝色的护耳棉帽,她什么时候见过我这样装扮!她问了我许多在乡下生活的事情,末了又问我昨天夜里住哪里。我如实告诉她睡在凉亭里,她怔住了,呆呆地看着我,泪水亮晶晶地在眼眶里打转。我明白她在心疼我,和我昨夜想的一样。但我没法解释太多,赶紧把话岔开去。她问为什么不住到她家里去,她家就在菜场对面呀!我告诉她我们要管船和货物,凌晨又要赶早,再说还有同来的伙伴怎么办。她听了我的话才不言语了。

  她要买萝卜,我帮她挑了几个,她说不够,一定要装满一篮子。我说不对吧!我同学去黑龙江农村插队了,家里父母加妹妹才3个人,怎么吃得了这许多?她说你别管,我就喜欢买这么多。我看出来了,她是想用这种方式表示对我的同情和帮助。我告诉她,我们的萝卜不愁卖不完,卖不完回去也能分给村里人,不担心烂掉。可是她不听,非要装满一篮子。看来没办法了,伙伴向我使了个眼色,我称箩卜的时候故意减了许多分量,收钱的时候又打个大折扣才了事。我目送她吃力地提着篮子回家去,见她半路上不时拿出手帕拭眼泪,我想她是一定想到了远方的儿子。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睡觉和床没有必然的联系,床只是睡觉的一种意象,没有床,觉也照样睡。只要能睡好觉,凉亭和床也没有什么差别。倘若看重了形式,倒反而背上了精神负担。年轻时吃点苦没什么不好,在以后的人生经历中会感悟很多。

几天后萝卜卖完了,我们也结束了“凉亭”生活。为了赶潮水,我没来得及回家,不得不随船回乡下去。

                       闭上眼睛就是床

  返城后,我被安排在一家冶炼厂当炉子工。这是个“三班倒”的苦活,日班和中夜班自然不在话下,唯独上深夜班非常辛苦。半夜梦里被闹钟吵醒,得赶紧揭开热被窝起床。为担心下半夜挨饿,不管刚起床肚子饿不饿,赶紧往嘴里胡乱塞些食物,又急匆匆地骑上自行车往厂里赶。到了冬天,厂里发的棉大衣怎么也挡不住钻进脖子去的丝丝寒风。

  烧炉子分三班,每班四个人,两人上岗两人休息,按钟头轮流换班。起初,大家聚在一起喝茶、聊天、猜谜语,后来无牛可吹了就躺倒睡觉。炉子间里没有床,大家各自动脑筋想办法。有的弄把背椅斜靠在墙上打瞌睡,有的找块木板铺在地上。炉子间里养了条狗,白天跟大家玩,夜里倦缩在墙角的草包上睡,我找不到更好的地方,就将狗拖到草包的一边,背靠着墙打瞌睡。好几次,鼻孔里毛茸茸的,直打喷嚏,醒来才发现倒在了狗睡的一边。狗有灵性,日子久了,它会给我留出空位,我也因此落了个外号,被大家叫作“狗爹”。

  有位同伴是土地被征用安排进厂的农民,该人睡觉特有能耐,能背靠着竖立的扁担打瞌睡。我虽然在农村练过随睡随醒的本事,但和他相比实在不算什么,对他的独门绝技我深表钦佩,他却谦虚且神秘地笑道:“我算得了什么,这里还有高人在呢!”问高人是谁?他不告诉我,只说以后你肯定会知道的。

  一天夜里,我被寒气冻醒,朦胧中看到炉膛里的火即将熄灭,但烧炉子的那位老兄站在炉前却不往炉膛添煤。另一个也不知跑哪里去了。我睁大眼睛看了半晌,不由得站起来去问个究竟。走到跟前才大吃一惊,原来他竟站着睡着了,他双臂交叉抱在胸前,下巴扣在双臂上,下面拄着把煤铲,远望去就像座石雕像。他面露笑容,正睡得呼呼作响,口涎从嘴角流下,衣袖湿了一片,口中居然还“咿咿唔唔”说着梦话哩!我怕他摔倒了,便轻轻地推他一把,居然没醒。用力再推,不但没醒,还纹丝不动。

  我不得不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真是山外有山,天外有天,果然有高人啊!



                    “席梦思”的遐想

  我结婚时的床是自己做的。那时候工资少,为了省钱,好多人都是自己动手做的家具。我去木器厂买来一堆“泥满条子”,这是传统的顶棚装修材料,五毫米厚四厘米宽,是用水曲柳木材的边角料锯成的。那时候时间不值钱,我化了细功夫拼接成了一张世上独一无二的高低床。做好床后我又动手上漆,将漂亮的天然木纹显露出来,见到的人没有不称赞的。

  床有了,棕棚没法自己做,购买棕棚要凭结婚证。我托朋友在棕棚社挑了副好木料,又托一位穿棕棚的师傅帮忙扎得紧点,那人说:“棕榈绳是从云南来的,我挑了又挑,扎了又扎,结实得很哪!尽管放心在上面跳双人芭蕾舞,保证一辈子不坏。”我听了赶忙扔过去一包好烟。

  几年后,社会上开始流行席梦思床垫,妻子眼热,却被我断然否决。道理很简单:我有位同学是床垫厂的老板,我纳闷他自己家里为什么不用床垫,问他原因,他吱吱唔唔地反问道:“那东西!哼哼……人体和弹簧、泡沫塑料贴在一起能有个好么?”于是,我和妻子就断了买“那东西”的念头。

  又过了两年,见他家换上了席梦思床垫,又问这是什么道理,他理直气壮道:“材料不一样了嘛!现在用的是海南岛来的椰棕,这才是真正的绿色环保。”又问椰棕是什么东西?“椰棕么!就是晒干了的椰子外壳做的纤维呀!”哦,原来如此。我立马就定下了一张。

  总算跟上时代发展了,也终于遂了妻子的心愿。(2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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