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者:徐光辉 整理者:王雨婷 时间:2016年4月9日 地点:浙江万里学院文化与传播学院52226教室
file:///C:\Users\ADMINI~1\AppData\Local\Temp\ksohtml5344\wps1.png 徐光辉(1953-),1969年下乡到黑龙江省桦南县公心集公社桦木岗大队插队,1975年推荐入学,成为佳木斯医学院医疗系“社来社去”的工农兵学员。1978年毕业后分配到黑龙江地质七O一队任随队医生,但放弃了国家分配,回宁波顶替母亲到纺织厂当了一名厂医。90年代初,服从厂里工作需要离开医疗岗位,先后从事宣传教育、党务工会、行政事务、人力资源等工作直至退休。
一、老大分家忧 我是家里的老大,下面还有一个妹妹、两个弟弟,父母在同一个单位里上班。在我的童年中家里孩子多得管不过来,就都上外婆家呆着。总的来说,在那个年代父母是双职工、都挣钱,这样的家庭也不是太困难,虽然不是一个富贵人家,但最起码也是普通的工人家庭,还算是比较顺利的。 我赶上了挨饿的年代——三年自然灾害。那时我八九岁,正是要吃、长身体的时候,可是没得吃。我在家里是老大,父母会教育我说,让着点儿给弟弟妹妹吃。那时候我们去社区居委会大食堂吃饭,可是那里就给你一点儿粥,这个饭是吃不饱的。我有一个大姨,原先在上海,因为没饭吃就跟我姨夫跑到镇海三官堂农村,她来会带点儿炒好的米糠给我外婆吃,外婆就会给我吃一口、吃一口、再要一口,那个香啊! 我当时所受的教育比起我的同龄人来说应该还是很顺的。我念的幼儿园是宁波市第一幼儿园,现在在宁波还是有名的;我上的小学是镇明中心小学,如果在宁波呆久了也会知道这个小学;中学是宁波一中。从幼儿园到小学再到中学,应该来说,我小时候受的教育是比较好的。我们那时上中学是要经过升学考试的,考不上中学是不能念的。宁波一中相当于宁波的北大、清华,考到宁波一中,也是需要花点精力的。我们一个班里也有考不上中学的同学,让我记忆深刻的是一位多次留级的女同学,因为当我们停课闹革命的时候,她已然是领导阶级的一员了。 毛主席号召“知识青年到农村去”,宁波也动了起来。六九、七零届的去向大部分是兵团,他们主要上浙江兵团,而三届生主要去黑龙江。我们把去黑龙江农场、兵团、插队、林场用两个字概括:支边;在当地的是支农。宁波知青去浙江兵团的,年龄就要比我们小一点儿。我们以前说两届生比我们这三届生会好那么点,因为他们去的是浙江兵团,相对来说没那么远。 我是在1969年10月去支边的,我们班里最早去东北的同学四月份就走了,比去集贤的还要早。头一批去的同学里有跟我关系好的,问我去不去,那个时候家里还没下决心,我也没下决心,所以他去了我没去。接下来集贤、兵团、农场都有了,但是我父母很为难,他们不想要我走,又不得不让我走,所以能留多长时间我就留多长时间,反正就是不松口,虽然那时讲响应毛主席号召去支边都是自愿的,但事实上都是被自愿。结果我这一批不去,那一批也不去。九月份支边的那批也不让我去,最后只有去插队,因为这个时间点已没有什么别的选择了。当时一直拖着不下乡,我父母单位的领导就找他们谈话,说“你家儿子的支边问题怎么样啦?”之后还会有一些人来,都是比我小的刚刚入学的中学生,他们到我家门口,举个小旗喊:“我们也有两只手,不在城里吃闲饭”,“广阔天地,大有作为”,就这样给我们压力。到最后我父母的领导就跟他们讲:“你们回去想明白再来上班。”他们的工作也被停了。就是这样逼迫我们做出决定,父母只能松口了。那一年,我虚岁十七,算是初中生,但是初中念了不到一年。父母说我是跳到黑龙江去的,因为在我小学的时候上的是春季班,后来取消了春季班,经过考试我就升了半级。如果我降了半级我就是69届的了,那么我就可能去浙江兵团。在我们一起插队的知青中我是年龄最小的男知青。人走一步多关键,不知道多少年以后会起作用。 讲起离开宁波去往黑龙江场景,我很清楚地记得在火车站我是把眼泪憋回去的。那一天的眼泪实在是太多了,耳边全部是哭声、喊声,我们坐的是专列,火车开动了,送行的人还想再跑两步,再挥一挥手……那个场景几十年了都挥之不去。我发现过去年代的纪录片是不会记录这些眼泪的,记录的都是那种很欢快的场景,因为都说了去“大有作为”,就这么个小男孩还得装坚强。当火车鸣笛的时候,心里头确实会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开始准备时还有点开心,去支边了可以凭证明去买这个、买那个,黄衣服、被子,就连那个水壶也都打包带走。好朋友之间会送你《毛泽东选集》,毛主席像章,这都是当时流行的礼物。
二、插队的苦日子 我们到了黑龙江大家心里落差还是比较大的。我们坐专列到距离我们村四十多里地的一个叫闫家镇的地方,之后是生产队派大车把我们拉到屯子里去。到距离我们生产队还有十二里的公社时,我们下车参加那里的人们为我们举办的一个小仪式,给我们每人分一斤光头。之后我们就直接进屯子里去了,到了之后才发现这是一个还没有通电的村子,电线还没拉到这里。这就麻烦了,特别是女孩子夜里找厕所,漆黑一片,再加上地面是泥泞的,踩上去就一脚泥,更糟糕的是踩下去拔不出来了。那时我们所处的环境,不去不知道,一去真是吓一跳! 我们大队一共四十二个知识青年,接下来分到四个生产队,每个生产队十个人左右,我们队十一个,七个男的,四个女的。我们住的是三间房:东屋、西屋、中间是厨房。东屋是女生住,西屋就我们七个男的住,我们男生住南北炕。我们下乡去或多或少都带着一些箱子、柜子,安顿下来之后把这些往炕上一放,这两铺炕也就满了。 安顿下来之后,我们看分的饼干,干不拉碴的实在不愿意吃。有小孩靠近,我们就赶紧拿来送出一半,等一会儿再来一帮小孩,我们就都给他们了。万万没想到,第二天,我们想吃个白面馒头或者窝窝头都没有,这时才想起来昨儿个把好东西都送人了。 生产队刚开始的时候安排了一个人给我们做饭,但是好景不长,后来就没人给我们做饭了。现在回想起来其实也跟我们自己有关,年轻人从来没吃过苦,到了黑龙江之后可能有点狂。我们中有几个比较挑剔的,跟那个做饭的李大爷也不太友好。记得当时农民中有传对李大爷不太有利的闲话,说好东西都让李大爷拿走了,你们吃不着的,他也不会好好地给你们做饭。这样一来李大爷就撤了,我们就开始了自己做饭的时光。一开始大家商量让女生做饭,男生就做挑水这些体力活,可是她们女生来东北之前也都是小女孩儿,东北饭她们也不会做,头一次焖小米饭都是沙子根本没法吃,按照我们宁波人的说法,这是杀头饭,就是过去给死囚吃的饭,沙子多吃得就慢,就能多活一会儿。这么一讲人家女知青也不开心了,她费劲给我们做饭,让我们一顿说,所以接下来就自己做自己吃,或者各自搭伙做饭。
在东北一年四季想吃菜实在是太难了。我们到那儿是十月十几号,马上就进入冬天了,根本就没什么菜可以吃,老百姓家里还有吃的,我们知青是真没东西,所以伙食也维持不下去了。记得我们最狼狈的时候,吃的是大粒盐拌饭,没有任何菜,现在的盐是白白的、细细的那种,但是那个大矿盐,指甲这么大,颜色是黄黄的,我们就吃这种盐。当时还有一个现在看来不起眼的东西——酱油,东北人叫它清酱,那时候一毛五一斤。一般人家一年也不敢去买一斤。来客人了小孩子才看得到酱油,小孩子就趁着大人没看到,偷偷倒点儿酱油拌饭吃,因为平时吃不着。 那个时候粮食很紧俏,没吃的了,我们就偷当地人家的粮食。到了秋天,实在没东西吃的时候,我们就上人家老乡房顶轱辘几个倭瓜吃。那里的人们都会储藏点倭瓜,用绳拴个木头把倭瓜往房顶上一放相对开放而且我们也够得着。我还记得有的倭瓜特别大、特别甜,有的太面很难咽下去,可是没办法,我们没吃的只能拿这个当饭吃了。到了冬天零下三十多度特别冷,都不出去了。我们没柴烧,就偷老百姓的柴禾;馋了就偷他们的鸡、鸭、鹅。当时我们被饿得、冻得实在没办法了。我们都是十六七岁的孩子,根本无法安排自己的生活,印象最深刻的是零下三十多度没有柴火烧就睡凉炕。 我们这样年纪的小孩啥也不懂,去了刚好赶上秋收,干的第一样农活是装车。我们是10月份到那儿的,那时候黄豆一堆一堆堆在那里,车老板在上面装车,一边踩,一边装,而我们就往上挑,跟着车,车走多快我们就跟多快。当时一起干活的知青怕自己干得太好了,当地人就不让走了,我很简单,没这想法。虽然我年龄小,但是个不小、劲也不小,所以干活也不打怵,属于傻干的那种。我那时挖水利干得两边胳膊都不行了,连鞋子都穿不了了,应该是肩胛骨肌肉拉伤,现在下雨天还会疼。剁猪草时剁到手指,差点手指没了。反正不管是家里活还是地里活,什么活都干。我们讲少年不识愁滋味。就是当时我的状态。 到1971年冬天,我们小队十一个知青十个都回宁波过年了,就我没回。大家都回去了,万一上面来个什么机会,没人在多可惜,我就给家里写了一封信说我不回去,我在这边等等机会。这么一说,父母也不反对。我就一个人在那里看知青点,这也是有工分挣的,当时真有个铁路招工的机会,我就去检查了,可惜我眼睛不好查出来是色盲,不合格去不了。 家里通过火车给我邮过来一个包裹,我自己买点儿肉,把十一个人的热水瓶通通拿到我那儿,这样一来我就有了一个小小的“俱乐部”。冬天也没什么活,小青年们就跑到我这儿来了。我那儿一开始有柴烧,我就烧热水将十一个暖壶都灌上,茶叶是家里带来的,其他吃的东西也有,大家都过来玩、过来吃、过来聊天,很轻松,很开心,当时想没回家也挺好的,心里一点都没难受。后来离过年越来越近,我这里的情况也越来越糟,因为东西都消耗得差不多了,有时候我没烧的,一块儿玩的这帮小哥们过来就给我拎两把柴火,或者对我说,上我们家去吃一顿,所以后来就一家一顿吃过来,吃到我夫人家时,她母亲就想:一个不过20岁的小伙,没吃的、没烧的,还睡凉炕,做病啊。她母亲就跟我说,上这儿来住吧。那时候是大年初二,这以后我就长期住她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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