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者:李奎元 整理者:邵海鹰 时间:2016年11月8日 地点:宁波日报大厦
李奎元,宁波人 1950年出生,1966年支边到新疆兵团,1976年知青转点插队银川市郊区良田公社盈南四队,该年底进入银川城区棉毯厂工作,1986年调至篷布沙发厂继续工作,1999年由于买断工龄政策开展而下岗。2010年正式退休,回到宁波。李奎元先生当了十年农民,十年纺织工人,十三年家具行业工人,下岗十一年间更是自力更生,自谋生路。
一、奔赴遥远的新疆 我们家有两个下乡的,我和妹妹。当时的知青下乡政策是按年份划分的,宁波是66、67、68年的青年必须上山下乡。我是1966年支边到新疆建设兵团农三师前进五场六连二排十一班的一名战士,我妹妹因为学习好,跳了一级,本来是六九届,后来成了六八届,结果提前一年便去支农了。有了两个下乡的,我弟弟就不用去了。 我是一九五零年出生的,六六年我十七岁。大家都知道,六六年的六月“文革”就开始了,那会儿我们停课闹革命,在没有举行毕业考试的情况下,自然没有取得毕业证书。就这般,我们直接从中学校门支边去了新疆。那时我们的想法都是极为单纯和天真的,用今天的话来说便是小青年的热情与冲动。新疆是兵团,可以穿军装,那时候总觉得军装吸引人,于是我们在政府还没有强制要求的形势下,率先自己报名做了知青,并且在班级内投票通过。 我清晰地记得,我们动身的那天一九六六年的十一月六号,大家从宁波女中集合乘军用大卡车按编班去庄桥火车站,在大卡车上还高歌:“坐上大卡车,戴上大红花,告别甬江,高歌进新疆……”。当时是在庄桥火车站上的车。怕有意外发生,政府提前在十一月六号按编制乘车,将我们这批学生按班编队,安排我们乘坐大卡车到达庄桥。又将愿意送行的父母接至庄桥进行告别。在来回的途中是有警察隔离的,防备一些人在转念一想后又不愿启程了。和离别时哭哭啼啼的人群不同,实事求是地说,我们当时前往新疆的心情是非常高兴的。在这样一种愉悦心情的伴随下,我们戴着大红花,在火车上还唱着歌:告别了甬江,高歌进新疆。 我们乘坐的列车是现在不容易见到的绿皮列车,当时害怕红卫兵拦劫列车(当时正处于红卫兵大串联时期,即凭学生证免费乘坐一切交通工具前往北京见毛主席),当时还特地用白石灰在列车的外侧写上军用专列四个大字。过了杭州,天气转冷,带队人员便给新疆兵团发加急电报,告知准备好知青的冬装(在火车到达新疆大河沿站--现在吐鲁番站,上级给我们发了棉衣和途中的干粮饼干,接着我们又出发了。)。我们第一站到的是托克逊。接待的兵站提供了类似于面疙瘩的食物,既能填饱肚子,又能暖和身体。当时大家的积极性都特别高,尽管寒夜也主动请求站岗,看守停留的大卡车。第二天翻过干沟到达库米什第二个兵站。第三站我们到达库尔勒,第四站到达的是轮台。第五站我们到达阿克苏,紧接着是三岔口。大部队在新疆地区行走了整整六天,而从宁波到达目的地一共历经十一天,十一月十六号才到达我们的目的地--农三师前进五场六连,不过后因中苏边境关系紧张就改为了四十五团一连。 抵达连队已是夜晚,根本看不到房子,只见人们一个个从土堆里钻出来,敲着各自的脸盆表示欢迎。我们这才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房顶上,那里的人住的是地窝子,与地面的高度差不多。 到达新疆后,上级恐怕大家思想动摇,所以刚开始并不需要干农活,每天给我们灌输愚公移山、白求恩精神这类思想。吃饭则是由黄岩的同志帮忙挑来。一桶饭,一桶菜,随便吃,不需要用粮票购买。刚开始,大家热情高涨,天天学习毛主席语录,树立不怕苦的思想。半个月后,一切开始走向正规化,饭票要从我们的工资里扣钱,也要求我们开展少量简单的劳动,比如说打扫附近的卫生,挖垃圾坑,捡柴火取暖等等。但居住条件十分恶劣,睡的是大通铺。我们半个月把前人给我们创造好的条件享受完了,就必须要通过自己的劳动在恶劣的环境中生存下去了。
二、学会了多种技能 file:///C:\Users\ADMINI~1\AppData\Local\Temp\ksohtml8312\wps2.png 到新疆,我们学会了许多劳动技能。我们刚去的时候主要是开荒,为了解决瓜果蔬菜的供给,需要自己种菜种瓜,开荒造田,靠人工挑担搬运土方造田。可脚下的土松得和面粉一样,一脚踩下去,沙便灌进鞋子里,来回走得十分难受,于是我们干脆脱掉鞋子光着脚奔跑;为了提高功效,我们不用扁担,用双手提着土箕,搬运土方。收工时,连队统计员来测量土方搬运结果,来评比谁搬得多。开荒后的土地,要等到第二年(一九六七年)开春放水,压碱,才能工作。主要用来种菜种瓜,解决连队生活需求。种菜种瓜全靠人工,主要作物有大白菜,青萝卜,胡萝卜,西葫芦,南瓜,西红柿,土豆,圆茄子,灯笼辣椒,羊角辣椒,豇豆,四季豆,黄瓜,大葱,韭菜,洋葱,菠菜等…… 一九六七年,大部队转场去新一连,拖拉机与人工配合开垦大片荒地,种植冬小麦,玉米,棉花等大地作物,这些作物都是机械耕种,基本上采用拖拉机条播,棉花和玉米需要定苗,每行距离六十公分,每株距离十四公分,我们蹲不住,就在地上爬着走,从一窝像豆芽菜般大小的棉花苗里面去挑选,一窝里面选出一个最好的棉苗,拿掉剩下的。棉花在采收期也是需要花费大量人力的,记得当年我们拾棉花,条田很长,差不多有二里地,棉花白茫茫一片,望也望不到边。拾棉花是体力活,必须得弓着腰,像南方采茶一般,前面挂了一个像袋鼠模样的兜,捡好的棉花都放在兜里,越来越重。我们从早晨开始到中午拾完一边,中间捡满了还要去倒,晚上天黑之前又要拾回来。当时人都是非常重视自己颜面的,不甘于完不成任务。很多本完不成任务的同志起早摸黑,提前出工。比如说平常大家五点钟开始他四点半就去捡了。并且拾棉花定要趁早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晨间的露水是湿的,棉花和叶子还未粘住,这个时候捡的棉花是比较干净的,你不需要二次劳动再去将棉花和叶子分开,这样就节约了时间。所以我们常常六点钟就出门了。清晨天气寒冷,大家只能专门织手指头露出来的手套,既能给自己保护,防止锋利的叶子割破手皮,又能保暖,还不影响行动的灵敏性。捡棉花对我们来讲是苦活,整天低头,弯腰,双手不停采摘。胸前挂个大布袋。一天下来腰酸背痛。 割麦子的劳动力需求也比较大,不过也还算可以,毕竟比较机械。最辛苦的还要算掰老玉米。我们的玉米一般比人要高一点,一株玉米上面结两个棒棒。长在杆子上面让你去掰,就像猴子一样。且掰的过程中还需要协调能力,很多知青掰了背不动之后便倒在地上。我们掰玉米的流程是这样子的:第一天搬完玉米,第二天砍玉米杆,第三天拖拉机来了,然后一背篼一背篼的放进去,是比较苦的。我们种菜的比较精细,一个人管理十二亩地,小麦一个人管理三十亩地,棉花用工比较多,一个人只能管理十五亩地,老玉米最多也只能管二十亩。这些国家都是有定额的,你不能偷懒。但是超额也没有钱拿,却能评先进个人作为精神奖励。假如你干得好,兵团就给你发喜报,寄到你家里来。这个奖状可能几分钱就够了,但是我们以精神为主,心里也是高兴的,因为这是为国家为新疆做贡献。当时的我们想法简单,干活从不讨价还价,更不要钱。那时理想就是我在新疆干一辈子能吃饱饭;到退休的时候能拿一百块钱。 我还学会了种菜和果树栽培。我在新疆待了十年,春夏种菜,管理果树;冬闲忙着喂猪,牛和马。蔬菜全是人工种植,我们那边是条播的,大白菜四十公分的行距,拿蔬菜籽就这么洒,均匀地撒种。六八年新一连种大白菜,叫我过去洒种子,由我一个人洒种子。种大白菜,行距四十公分,搂一条浅沟,把菜籽顺着沟均匀洒下,然后盖土踩实,用耙背淌平。我一个人整天来回跑,出了很多汗,跑得裤子跟屁股都粘得一块儿了。这个撒种,是我跟老农学的,和别人一块儿劳动,我常常问人家这个白菜怎么种,那个萝卜怎么种,所以学得比较好,洒得比较均匀。后来我根据自己的兴趣爱好,报名参加了业余夜校,学习果树栽培这门课。当时,我们去上夜校连队是有照顾的,在收工之前可以提前买饭。上夜校要走十几里地,起码一个多小时。当时的作息是我六点钟下班,吃饭半小时,走路到达上课的地点已经七点半了,听两节课,结束回来已经九点半了。夜晚行走有时靠着月光,有时完全是摸黑回来的。刚开始的时候我们没有经验,下雨天常往地面的亮处走,不知道地面发光是因为水滩反射月光,因此常走到水坑里去。后来我就用学来知识去管理果树,等于又掌握了一门技术。 我还学会了做针线活。刚开始我是不会做针线活的,更别提缝被子了。有一年,我经常在冬天打杂工,晚上睡觉的时候特别冷,旁边就放一个炭盆,衣服掉到炭盆上,被烧出了一个大窟窿。当时在新疆没什么衣服穿,平常军装都当宝贝一样的。为了遮住大窟窿,我就带一个袖套。过年的时候,我有个在新疆支边的邻居叫我到她那里去玩。这位邻居是作为社会青年去的,年龄比我大,我叫她小姐姐。我在四十五团,她在四十三团,挺近的,便答应了。到达小姐姐家做客的时候,小姐姐笑道:你看你过年来做客,怎么连袖套都不脱掉。我当时是极为不好意思的,便讲道:衣服烧坏了,只好带一个袖套,遮一遮丑。最后还是小姐姐给我缝的衣服。后来觉得针线活也得学一学,不然还会有这种让人不好意思的事,所以就向连队里一个会缝被子的大个子学做针线活,后来缝衣服缝被子的活我就自己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