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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篇 作者:上海知青 老年人
痰盂
整理物品,见一破损褪色的红纸,竟是我的上山下乡通知书。回想迁户口那晚,记得姨夫告诉老父:户籍是人的影子,户口没了,魂也就没了。老父楞住了,当时不觉严重,可后来真应验了此话。 细看通知书,填写“大兴安岭林场呼中区”地址颠倒、笔迹潦草的几个破字,竟决定了我一生飘泊,反面几个小印章,盖有牙膏已购,旅行袋、棉胎、痰盂等字样,唉那时什么都凭票证。痰盂真的让我好好回忆一下: 我的痰盂,矮墩圆胖、敞口平底、质地搪瓷,盂身印有二条鲤鱼,红里泛青,张嘴摆须,上下翻飞,可爱活泼,此图天津杨柳青年画中常见。 深冬初上兴安岭,零下五十度,天寒地冻,分配二连三排,新兵帐蓬头东尾西,二排大铺南北摆开,可睡十五六人,靠西用苇席隔一小间作女寝室,中间铁皮炉烧的正旺,人一靠近烤得发烫。 知青戴着棉帽子,穿着棉大衣、棉裤,脚蹬棉胶鞋,有的脖子上绕着围巾,戴着口罩,只露出二只小眼睛,裹的象一只只绿毛松鹅,被抛进屋来。 连长告诉大家,睡觉头一律朝外,防着火迷了方向,棉胶鞋、棉手套脱后,统一挂在铺头横拉的铁丝上,便于烘烤与管理,日常生活用具放置铺下,箱子、洗脸盆、暖瓶、痰盂一溜排开,摆放整齐。 连队生活紧张活泼,工作第一天就领教了寒冷,上山拉柈子,脚拇指冻了个大水泡,一瘸一拐的还满世界乱窜,过铁道去八连找同学,看见食堂墙角冻的瑟瑟发抖的几只山羊,寻思怎么骑,新来乍到,在我眼中一切都感到新鲜,总有问不完的问题,说不完的话。早晨天天读,之后上工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周而复始。 半夜醒来尿急,下铺直射痰盂,天亮倒尽清洗,放置原处,天天如此。不知何时起了变化,半夜爬出,痰盂早被别人尿满,无奈,只得披衣顶寒跑出帐外方便去了。之后,痰盂满尿事件频频发生,只怨年青贪睡,此案始终无法侦破。 谁有这个耐心,大章龙半夜醒来憋急了,一端痰盂又是如此,火冒三丈,一阵臭骂,生气推门,掐着痰盂顺手一扬,扔了出去,只听见“咣当”一声再无声息,众知青装做没听见,闭眼仍睡。此后,每晚总听“咣当”声,渐渐的铺下痰盂跑的无影无踪了。 从此,半夜帐蓬角响起了“哧哧”声。白天洗脸水,晚上洗脚水,半夜夜壶水,尽情泼洒,门口出现了一大冰坨,渐渐的竟隆起了一座高高的尿花山,并还在不断升高扩大,慢慢地向帐蓬门侵来。 本来夜晚走五六步到帐角,可现在山高坡陡,攀登艰难,竟“吱”一声推开小缝就哧了出去,结果,帐篷门也无法打开了,进出十分困难,外高内低,挤进挪出,麻烦接踵而来,永光兄端着饭盆,摔倒在山上,山体又增添了不少色彩。咒骂声引起了领导注意,戴着厚厚眼镜的指导员过来一看,气不打一处来,好家伙,尿山封门,山上还开出了不少屎花。“这帮臭小子,太不像话了,太不像话了,一点不讲卫生,非好好治治不可!”但说归说,做归做。 不一会来了二个扛着尖镐铁锹的老职工,老半天才刨出了一条弯弯的通道,门终于可以打开了。 领导发火,大家小心,于是互相告诫,今后谁也不许在门口乱尿,众点头。可一到半夜,涛声依旧,唉,谁也别说谁,都他*的一路货色。 刨过二、三次后,天渐渐回暖了,山在阳光下慢慢溶化,帐蓬门也紧密合缝起来,再也不见谁在门口滑倒,可知青依然我行我素,涛声不断。 不幸的事快来了,先是腥臊味飘了起来,而后山也矮了一大截,痰盂们都露出了帽沿,山上的五彩花朵也已早蔫,门口见水,帐内地上湿漉漉的。大家怀疑帐篷早晚会沉入尿、屎之中,知青们急的抓头挠腮。俗语说的好,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连队搬家了,大家兴高采烈卷着铺盖,拆了帐蓬,痛痛快快的离开那危险又肮脏的鬼地方。 兴安岭的夏天来了,剥去绿壳现了原形,知青个个干瘪削瘦,还自称大上海,真是言过其实。特别那个食堂里的小丁,那瘦的真叫人可怜,脸无下刀之处,三根筋扛着个脑袋,肋骨根根突起,有次孕妇难产,急需输血,小丁积极报名,可一抽竟昏死了过去,医生无奈“吱”一声又还了回去。 知青生性好动,思想活跃,蹦跶二下,把啥事都忘得一干二净。时间一长,慢慢就和老职工打成一片,下班休息,也有人来宿舍,摆谱对弈,碰杯猜拳,喝的五迷三道,很快相互走动起来。 革命串联起高潮,铁路南、家属房常见知青串个小门,盘坐炕上胡吹八咧,云山雾罩的摆起龙门阵。一日,我和小马、万贵走进陈师傅家,推门进屋,主人相迎,家中倒也干净,可奇了怪了,又见我小别的痰盂,灶台上一溜三四个痰盂,整整齐齐排着队,二条鲤鱼早已去头掐尾炸了瓷,上下翻飞的活泼劲还在,可苦了小马的口号“排除万难,不怕牺牲”,只剩“怕难”二字了,痰盂里装着油盐酱之类佐料,我们故作未视,客套一番离去,半路上捧腹大笑,小马的痰盂里竟装着大酱,那颜色,咦!使人能产生多少联想,另几只飞入谁家已无从考证。 以后,我再也无缘痰盂,直至今年小病住院,女儿端来痰盂,我又和此物近距离相遇了。 几十年过去了,我的兄弟们还能记得痰盂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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