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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连载
《支边回想录》二
一一康 健
三、琼芳的无奈
琼芳是宁波第五中学的68届高中生,妹妹英芳是同校67届的初中生。一场突发的文化大革命,中断了姐妹俩的在校读书。到一九六九年初,姐妹俩就在家闲着,偶尔去街道厂做些临时小工。姐妹俩长得美貌白晢,年龄二十一和十八岁的两个大姑娘,是里弄的两枝鲜花。下乡运动的首选是支边黑龙江。曾于1958年支边宁夏的大姐依芳,从宁夏偷偷逃回宁波躲在家里近两年的经历,给两姐妹打下了恐惧支边的烙印。她们家“工商地主”的成份,影响可大了,爸妈曾在文革时期,是商业系统被批斗的对象,在街道也要臂系白袖套,义务扫里弄。姐妹俩在学校不能加入共青团组织。姐姐琼芳仅凭自己优秀的学习成绩、清脆的歌声和漂亮的相貌,得到同学们的看重。
街道干部几次到她们家动员报名支边,并软硬兼施说道:按国家政策父母身边只留一人,因你们家里还有四个姐弟,两姐妹都要去支边。如果一人先报名支边,另外一个可暂缓。看着办吧!姐姐琼芳想,妹妹年龄小,还很娇嫩,还是自己报名吧。况且班级里也有几个同学报了名,她家隔壁的同学顾锋也报名了。而妹妹却不动声色地写好了支边申请书。这申请书刚写好就被妈妈发现了,她赶紧与爸爸商量怎么办?爸爸深思后说道:“派年纪和个人做生活能力,阿琼起好。可是其也勿会做事体,没人照顾,起黑龙江咋过日子?”还是妈妈有想法,她接着就说:“我忖,呕阿琼起近横乡下头支农。我呕表哥阿义想办法,其是公社书记喔!"妈妈的表哥,是她老家余姚县城南公社书记,一直有联系,他几次来宁波办事,也是经常来她家走动。
事出突然,妈妈也不顾虑电话费了,请了假,在表哥上班时间打去长途电话。虽然那时电话机奇缺,但公社是政府机关,还是有长途电话可通。她也曾因父亲病患,打过电话给表哥。电话接通了,对方话务员问,你打哪个王书记?原来事过境迁,现处文革期间,这公社书记改叫革委会主任了。现任主任是别的公社调来的王书记。她表哥是原任书记,现尊称老黄书记。再因为宁波口语中王、黄同音。别人怎能在电话里细分,只得报名字叫黄义。现在的老黄书记,分管农业生产。他接到电话后,感到为难,只能噢、噢地答道。最后就说两天后电报告诉。真着急呀,爸妈似热锅上的蚂蚁,一面告诉姐妹俩不要再盲从报名支边,一面就等两天后,能接到乡下的电报。
电报终于如期接到,但只见“无法插队嫁阿狗儿子速来。"原来办事稳重人缘好的老黄书记,虽然主管农业生产,但要把宁波姑娘安插到下面生产大队落户,超出了自己的权限。这事不但要经王主任同意,也要下面生产大队长答应。毕竟余姚农村人多田少、粮食产量不高,多一人就多张吃饭的嘴。最主要的是,那个王主任政治觉悟特别高,反而提醒老黄书记,这是否会违反宁波的支边政策,要犯错误?老黄书记看重与表妹一家的情义,回家就与老婆商量,怎么办?往往在紧要关头,能显示出女人的聪明。那句“女人辫子长,见识短"的结论,不知是谁的逻辑?世上有多少大事没有女人参与?老黄书记老婆听了后,接口就说:“阿琼织之阿狗的儿子做老嬷好哉”。余姚老话中“老嬷"就是老婆,姆嬷是母亲,大嬷小嬷是指伯母叔母,阿姨和阿姑却叫大阿伯、小阿伯。原来,老黄书记的老婆舅(妻舅),家住大岚公社金钱岗,小名叫阿狗,是生产队长。他有个儿子年已有25岁,身材高大,相貌也端正,就是至今找不到对象。老黄书记被老婆的点子烦难了。心想,人家漂亮的宁波姑娘能到山区来吗?她会看中阿狗的儿子吗?听老话传说,余姚北边的海头人,教训女儿时,就会说,“侬要是勿乖,下早子嫁到四明大岚开。"也就是要惩罚女儿嫁到偏僻山区。琼芳的妈妈接电报后也似懂非懂。她十年前,在回到余姚城南送葬父亲时,曾见过热心帮忙的阿狗一面,也见过阿狗带着十五岁儿子。那小孩相貌还好,就是大热天带着帽子,让人看了不舒服。她们本想不让女儿去寒冷的黑龙江支边,到老家农村插队总有人照顾。现在想不到,要嫁女儿到大岚山顶,这么办?真想不明白了。夫妻俩再三商量后就决定,带女儿去乡下头看情况再说。
四、结缘大岚山
余姚是文献名邦、礼仪之乡。离余姚四十多公里的大岚,地处四明山腹地,自然环境倒是不错,从小出生城市的琼芳,看着也觉得新鲜,就是交通不便。她与妈妈在表舅妈的陪同下,乘长途汽车途经梁弄镇到大岚,又乘拖拉机到金钱岗。一路奔波母女俩都晕车呕吐了。琼芳记得,自己曾在文革大串联时到过井岗山,也没这么波折晕车。好在山区人都很厚道,待客热情。热情暖人心,也使母女俩忘了旅途劳顿。妈妈拿出随带物品。有奶油小糖、奶油饼干、奶油香皂,还有几双尼龙襪。东西虽然不多,但在大岚山村却是破天荒的。一个戴着绿军帽、穿一身绿色军装和胸别毛主席像章的小伙子,象是一只看家狗,嗅着这糖、又闻闻那饼干,随手剥着一颗大白兔奶糖含在嘴里,还对着琼芳傻笑。这就是阿狗的儿子志方。琼芳鄙视他的没礼貌、无教养,但又惊讶,他的名字怎么也带个方字,只是与自己音同字不同。
琼芳妈烦难了,既被阿狗夫妻俩和邻居的热情招待感动,又看到他家实在偏僻和简陋。回到宁波前就与阿狗两夫妻面谈,也与表哥碰面。结论是,不能办支农插队,只有婚嫁农村。志方很喜欢琼芳的,只要女方同意,立即结婚迁户口,他们有把握在大岚落户。怎么办?
“婚嫁农村",就是城镇姑娘与农村小伙结婚,并将女方户口迁移到农村落户。有人说,婚嫁农村多好啊,那里山青水秀,景点都有农家乐。若是城郊农村,土地征用、房屋拆迁,一夜成了富翁。现在的城里人想迁户口到农村,真是难上加难。但是这里说的是五十年前的事呀。妈妈回宁波后,与丈夫商量了好几晚,整夜难眠。况且此事不能再拖,街道干部又来动员了。当妈妈随口说到,琼芳已在乡下头找对象时,街道干部出话了:“倷杂会老早勿讲,害了阿拉一趟趟来。乃话啊?”又说:“倷想西花头,骗骗阿拉,当心倷吃生活。"全家都慌了,这个宁波话“吃生活"的意思是吃苦头,她们长时期来也没少吃街道里弄的苦头。
琼芳更加焦虑不安,她想到家里的困境,想到父母的操心,想到远去黑龙江的艰难,只好咬牙决定,与那个戴军帽的陌生小伙子,她远亲表妹的表阿哥结婚吧。后来琼芳又特地带着个人证件,去了趟大岚公社,因为两人要当面办结婚登记手续。
收到顾锋来信后的琼芳,含着泪,向爸妈提出去黑龙江报名的念头,当然没提及顾锋的来信。妈妈发火了:“侬是乃话啊!倷已领结婚证了,还要再反悔?"琼芳说:“那阿拉再办离婚好了。”这会阿爸说话:“勿好离婚!”琼芳从没见过阿爸流泪。只见他含泪说:“什宁叫依是我囡!我咯囡就是命苦。侬想勿结婚,弄勿唻个,反会被街道当成阿拉是骗其拉。如话该样子落起,阿拉份宁家勿太平唻。”后来爸竟然说道:“阿爸求求侬唻。”爸还说:“再讲志芳宁老实,对侬活是好咯。侬讲其宁里有气味,那是乡下宁勿讲卫生勿强宁。阿是小青年精力旺盛、出汗多的缘故。"无奈呵,无可奈何,琼芳抽泣着,没有回头路了。
过了两天,琼芳细想自己是木已成舟,只有婚嫁乡下头了。只是有负顾锋的一片真情,但也只有劝慰他要振作精神,勇敢面对艰苦环境。她理智地给顾锋回信,信中免提以前的情感,简要地写了几句安慰话。信的结尾写着
“面对人生,不怕艰难困苦,忘却过去,定要高瞻远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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