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觉民 于 2022-8-22 10:28 编辑
胡界是一个古村落,依山傍水,背靠凤凰山,萧甬铁路从村后穿过,面临即将与姚江合流的滔滔的慈江。 上世纪的80年代初,我在丈亭工作,住在小镇,耳边不时传来江面上的汽笛声和火车开过时的阵阵轰鸣。周末骑自行车回家,东出小镇便是胡界,阡陌交通、稻田纵横,黄昏时分,五马头封火墙的屋面斜着几缕炊烟,夕阳将小河边老树的影子拖得老长,石板路上有三三两两的老农,牵着老牛,背着犁耙。古老的胡界带给人一种从容的宁静。遗憾的是,面对这样的风景我竟熟视无睹,在丈亭工作一年半,居然一次也没走进过这个村子。 不久前,从报纸上读到我市第三次全国文物普查成果巡礼:“九进十门樘(应为明堂,笔者注),位于丈亭镇胡界村,由朝南院和朝东院两个院落组成,占地面积约3000平方米。……原有照壁、大厅、主楼、后楼,西边各有侧楼,为典型的‘走马楼’,并有前后两个天井。规模较大,结构富有特色,人文内涵丰富,是余姚地区清代民居建筑的杰出代表。”说实话,能号称九进十明堂的大屋非富即贵,不是寻常人家。报纸的消息看得我心里痒痒的,刚好有胡界的朋友胡岳鹏来我处,于是,约好日子让他陪我去看看古村的九进十明堂。 旧时农村造房子上梁,总会有乞丐过来讨彩头“……前三进,后三进,三三计九进,二九十八进”,一直唱到主人捧出馒头、年糕之类的东西。“进”是指什么?我的理解“进”是江南院落中正屋的量词。三合院结构的院落,一幢正屋带若干厢房,前面是带墙门的围墙,围成一个天井,所以一座三合院只能算一进。我见过二六市上钱的大屋,九座相互连接又各自独立的三合院,所以上钱号称九进十明堂。四合院大多是走马楼式结构,前后两幢正屋与左右两幢厢房的中间是正方形的天井,楼下和楼上都有环绕的走廊可以通行,所以一座四合院应该是两进。胡界大宅的东院是两座三合院,南院头一座是三合院,其他三座是四合院,东南院之间弄堂相隔,边门相通,各院落之间相对独立,隔有高高的封火墙。所以胡界大宅也是九进十明堂。 那么什么是明堂呢?有人说是院落中的天井,也有人说是正屋中用簿子门的轩子或堂前。但是,上钱大屋是九个天井,胡界大屋是七个天井。即便是正屋中的轩子或堂前,九进屋充其量也只有九个,怎么能称十明堂呢?或许,这只是民间的一种叫法而已。 胡界的东、南两院的四周砌有很高的围墙,墙外是环绕的小河,河水从北面的凤凰山过来,注入南面的慈江。东西的围墙各有一座小石桥,每座桥对着一个门。现在,东院两进基本完好,大门坊的砖雕是各种传统故事和吉祥花鸟,非常精美。头进门额,外是“取诸大壮”四字,出自《易·系辞下》,为六十四卦之一即干下震上,为阳刚盛长之象。意为风雨攸止,宫室斯美;内是“廉泉让水”四字,出自《南史·胡谐之传》,比喻地方风俗淳美。二进外门额空白,据说东院用来办白事(南院举办红事),空白的门额上随时可以贴上应景的文字,用后取下。内门额是取自易经坤卦“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的“积善余庆”四字。虽然砖雕都有“文革”浩劫的痕迹,但仍可以看出当年大宅的气势。南院尚存两座四合院和一些侧屋,砖、木雕刻也十分丰富。胡岳鹏指着一座四合院的楼上告诉我,这里做过大队的民兵室,他年轻时是武装民兵,就睡在这楼上。 砖雕是过去房屋的装饰,历经时间的淘洗,有些消失了,有些还在,但大多残破,即便能逃过人为的破坏,也逃不过时间摧残,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些砖雕也将会逐渐消失,一起消失的还有一个时代的风华。在那个生活节奏缓慢的时代里,大家愿意花上100天做一张床,而那些花了时间去做的东西,仅仅是装饰生活和心情的饰物。在一个实用为上、生活节奏紧张的年代,这些精雕细作的东西是不可能有太大的市场的,现代极简主义家装的流行充分说明了这一点。每个时代都有每个时代的特点,组成了人类历史的丰富多彩。如果历史能够有所保留,和现代文明的演进一起存在的话,这样的时空该是多么富有层次,生活在这样时空里的人们该是多么幸运。可是,有些历史是留不住的,例如砖雕,手艺逐渐失传了,很少有人喜欢现有的砖雕,它们被遗弃是这个时代的必然。 围墙还剩大宅西、北面一段。小河也只有大宅西、南还在流淌,依旧是小桥流水的风景,只是河岸古老的石板路已被水泥路所取代,小河上也多出了一座座水泥预制板铺的小桥,对着各户人家的后门。一起去采风的赵伟伦先生告诉我,他小时候还看到过胡界大宅大门前的木吊桥和隔河大道地的旗杆,现在都荡然无存。 说到大宅来历,当地流传着两个版本的故事。一说主人早年以养鸭为业,在凤凰湖畔搭建鸭舍,很快就积聚了财产,置办了家业,发家致富的速度之快,连他的后代子孙都无法相信,因此就有了“鸭舍里头捡到金鹅蛋”的传说。另一说是主人早年在凤凰山下的湖边放鸭,有一天黄昏时分,他远远看见一个人背着一只箱子走进树林,而出树林时是两手空空的。待那人走远,他好奇地过去,原来是满箱子的金银珠宝。他知道那人是盗贼,藏的乃是不义之财,于是连夜将它背回鸭舍埋入地下。第二天,那人未能取到箱子,来问放鸭人有否看到,得到否定的回答后,很疑惑地注视着他,说可否到他家吃一顿饭,放鸭人知道那是搜查的借口。几杯酒下肚,那人提出要与放鸭人结为朋友。从此那人以拜访朋友的名义,每年都来胡界,且连续十多年不间断,而放鸭人也一直以放鸭为业。再后来,那人连续十年没来了,放鸭人获横财深藏不露也已20多年了,自知已经安全,于是选了个黄道吉日,破土动工,一座豪宅在凤凰山南麓拔地而起。落成后,他特地从宗祠里将做过大官的祖宗神像移过来挂到明堂上。以致慈溪县令来查放鸭人不明财产时,见到神像就拜,查询之事也就无从提起。 现在大宅里的房子大多空着,即使有人住,也多是外地打工者。他们只是寻了一处房租便宜的地方住下来,进出的时候,很少有人会驻足欣赏大门上的精美砖雕。我突然想起20多年前的我,也无数次路过胡界,忙着上班下班,忙着用刚开始流行的马赛克装修家里的卫生间。而现在的我却愿意花一整天的时间来拍摄它、记录它、探听关于它的故事,想尽力挽留它的绝代芳华。我当年的经历就好像这个年代里外地打工者的经历。可是时代发展到有一天大家开始关注GPT之外的东西的时候,也许就没有我的幸运了,现在我还有机会探访、记录,而到时候人们只能在图片和文字中去寻找了。 此文原作者: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 叶龙虎 原载《宁波晚报》2009年6月8日A18版,原标题为《胡界大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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