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觉民 于 2022-8-20 11:03 编辑
在河姆渡古老的土地上,有一个旧称“乌桕树下”的古村。 据1922年《桕村孙氏家乘》,村中孙氏是镇海军节度使孙惟晸的后裔。“镇海军”是唐代地方藩镇军名,“节度使” 即节制调度,是地方军政长官。唐僖宗时,孙惟晸因平黄巢乱任镇海军节度使,领润、苏、常、湖、杭、睦六州。天复三年(903),孙惟晸避朱温乱南下,隐居慈溪县车厩(今属余姚)。乌桕树孙氏是车厩孙家坪的分支,自元至正间(1341-1368)徙居至此,已600余年。然而,让乌桕树下久负盛名的并非祖先的光环,而是一所曾经被称作“桕村小学”的学校。 “村前乌桕何童童,经霜能作弥天红。当时芽蘖初郁葱,将来夭矫撑青空。嗟尔活泼千童蒙,根柢不植难为终。雨以夏雨风春风,朝培夕溉天之功。树犹如此人则同,愿尔垂荫辉无穷。”这是民初与章太炎齐名的著名国学大师冯君木专门为“桕村小学”创作的校歌。十年树木,百年树人,义学是旧时有识之士最大的善举。学校的前身是孙氏义塾,是光绪《慈谿县志》记载的全县十一所经官府备案的义塾之一,其规模名列前三名,时有“东有崇本学堂,西有桕村学堂”之说,在当时已经得到社会各界的重视。 据笔者考证,孙氏义塾创建于光绪二年(1876),里人孙基永遵母训自同治九年开始置地,历时六年建成。时有塾舍三十余间,置田二百二十二亩。为防止后代子孙变卖,基永先生于光绪八年“呈县立案,给示勒石,以期久远。”义塾规定:凡本族子孙免费入读,提供笔墨纸砚且津贴膏火。光绪三十三年(1907)明诏变法,随即改为“桕村初等小学”。民国十二年(1923)更名“桕村完全小学校”。 冒着酷暑,在赵伟伦、童水波等人的陪同下,笔者参观了桕村小学旧址。学校坐南朝北,轮廓依旧完整:一个前后两进、左右两厢的四合院。前进五间,中间是门厅,厢房各五间,均为平房。后进重檐二层,三间二弄,其中楼下有抬梁统间的礼堂。大门正前方约五间屋面外原有一座节孝牌坊,坊内至大门的甬道两侧是平房,为当年教师宿舍。坊外则是学校的操场。如今,牌坊荡然无存,只有被砸得残缺不全的坊柱还弃在路边。 节孝牌坊立于义塾落成后的光绪三年。据光绪志记载:“孙祥乾妻李氏,道光二年二十六而寡。朝夕纺绩,以养其姑,抚五岁孤基永,篝灯课督綦严。基永稍长,诫之曰:我之茹荼饮孽汝所知也,赖汝有成,庶不负我苦志。基永禀承母训,克自树立,家业隆起。以道光三十年旌。卒年七十有八。遗命基永建义塾,以育族人之无力读书者。逾年塾成,建坊于其前。”李氏为邻村上童界人,22岁的丈夫去世时她才26岁,家中还有57岁的婆母和5岁的幼子,靠她一人朝夕纺绩维持生计,度日艰难可想而知。据基永先生的四世孙、今年92岁高龄的孙幼立老先生回忆,节孝坊毁于“文革”,两侧的对联他曾抄录,正面是:“矢志誓靡地,昔抚孤儿才五岁;大坊表素节,今为命妇足千秋。”背面是陆放翁的诗:“花开款款宁为晚,日出迟迟却是晴。” 斗转星移,响了116年的琅琅书声,到1992年的夏天戛然而止。学校搬迁了。校舍成了工厂,这是基永先生当年始料不及的。童水波表情凝重地走进了他曾经就读的教室,尽管眼前只是一堆原材料,但他脑海中回放的却是恰同学少年的有趣情景。他指着旁边一个已经堵塞的小门告诉笔者:“我读书时,学校叫‘东风小学’。每天一放学,我就从这个小门窜出去,了地隔畈奔回家中。”赵伟伦也告诉我:“2005年,复旦大学欧阳光察教授专程从上海来寻访母校。当他在教室一角的屋柱上,找到60多年前亲手刻下的名字时,激动得手舞足蹈、惊喜若狂。”是的,母校对于每一个学子来说都是神圣的。况且,这里或许还藏着多少人少年时期刻骨铭心的秘密。 绕到学校后面,一直陪同参观的当过村支书的陈福良说,这里原先有几幢与学校同时期的房子,都是基永先生的私宅,现在只剩下学校后面的这一幢了。这幢七间二弄的重檐楼房,已经破旧不堪,东围墙倒塌,天井杂草丛生,与学校后天井相通的台门也被堵塞。东墙外有一块菜地,我发现篱笆墙上有一块刻有“孙义塾界”字样的石头,它的存在,仿佛要告诉我这一带曾经是孙氏义塾的地界。孙幼立老先生说过,他小时候住的房子是官府为义塾立碑那年造的,造房子时他四叔祖刚好出生。孙老还说:“孙氏世代贫困,曾祖基永公懋迁起家,在宁波、青岛开设廛肆(店铺),苦心经营,才得以致富。发迹后不图享受,尽力造福乡里,报效社会。他老人家出身贫寒,深知民间疾苦,宁可为仁不富,除了创办孙氏义塾,还捐资庆安会馆和云华堂,积极参与乡间的造桥、修路、建凉亭、置义渡等善事。车厩虹赤岭古道上的凉亭就是他造的。”旧时民间善举,不仅被乡人推崇,而且也得到官府的肯定,据记载,基永先生曾被朝廷赏戴同知衔五品花翎。 既然村名为“乌桕树下”,村里当然得有乌桕树。当笔者问及600多年的乌桕树今在何处时,今年84岁的陈瑞岳老人告诉我,乌桕树在村的西北角约半里处,小时候那里还是火烧场。笔者推测,130多年前的一场大火,整个村子成了废墟,现在的村落是火灾后从乌桕树下迁移重建的。老人说:“乌桕树或许也是被火烧死的,小时候放牛时还见过树根,现在应该还在的。”陈福良接过他父亲的话说:“早没有了,30多年前农村缺柴,灰夹泥都被挖来充当燃料了,树根还能不被挖掉?”他陪着我们去看了那片曾经的村落,老远看去有很多水杉树,走近发现地面比周围要高出许多,如今种着玉米、毛豆之类的旱地作物。 在四明大地上,百年以上老校的旧地到今天还能响起琅琅书声的,恐怕是凤毛麟角了,桕村小学当然也不能例外。曾经的书声,只能响在时间的隧道里,一切都已经远去了。让我们记住吧,古老的河姆渡,曾经有过孙基永这样一位乐善好施的老人;历史的乌桕树下,曾经有过桕村小学。 此文原作者: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 叶龙虎 原载《宁波日报》2011年8月20日A5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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