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觉民 于 2022-8-31 07:55 编辑
青阳山下，曾经有过一个叫“小岭脚”的小山村，一个单扇门的墙门，二三幢坐北朝南的石屋，四五户平常人家。墙门前，拾级而下到溪坑底有潺潺流水，落差处瀑布飞溅、石潭清澈；西山墙外怪石嶙峋，有一个恐怖的名字叫‘石棺材’；东山墙外就是陡峭的、弯曲的小岭。村里曾经有一个名叫陈依娣的老媪，绰号“小孤孀”，丈夫叶嘉和在世时有点积蓄，自称在地下埋了许多金银，说要留待下辈子再用。有一年，我表兄阿根阿哥在墙脚边垦地种马铃薯，铁耙刺竟带出一只黄灿灿的金戒指。上世纪的50年代初，有人在屋前的道地劈柴爿，突然从墙门闯进一只野猪，本想关门独自捕杀，不幸反被野猪咬死。这以后，居民陆续搬走了。我小时候进山放牛，经常路过石屋后的小路，不过那时候已荒无人烟，石屋已经湮没在荒草之中。 相对于青阳山东侧的大岭来说，小岭又狭窄、又陡峭。大岭里头有唐家、李家、张方等村落，自古就有一条去山北的古道，而小岭则是山那边的叶家湾村专用的岭路。“出小岭戴凉伞，进大岭背冲担”，谚语告诉我们，叶家湾多是出门人，而唐李张多是地道的山民。 小岭脚也算是块风水宝地，旧时有很多达官贵人的坟墓建在这里。今年72岁的施岙人洪如法告诉我，明朝工部尚书赵文华的墓也在这里，在岭路边一个叫龙丝湾的地方，石人石马可能现在还在。我让他带我去看看，他欣然答应了。 由小岭边的一条岔道弯进去，上坡就看见一块平坦的山地，如今已栽满了杨梅树。老洪说：“这块田叫羊虎田，上去不远本来有一座大坟，传说是赵文华的墓。记得墓前有拜台，下台阶后有墓道，穿过一座单门的石牌坊，墓道两侧有文武石翁仲、石马、石虎、石羊。”我忽然明白，因为墓道和石虎、石羊刚好落在这块平坦的山地上，所以会被后人称作羊虎田。 如今，除了两半截石柱，一切了无痕迹。老洪告诉我：“因为是我们生产队的山，我从小对这一带比较熟悉。山林承包到户之前，石人石马还在的。因为我的山没有分在这里，很久没来了，所以石人石马大概是被人偷走了。牌坊是破‘四旧’时炸掉的，炸之前还很完整的，顶上盖有瓦片形状的石板。那年，我们一群20来岁、戴着红袖章的年轻人，要进山闹革命，横扫一切牛鬼蛇神。牌坊很坚固，折腾了半天都没被炸倒，最后还是我建议，用捣烂的黄泥将炸药包拦腰糊在两根石柱上才将它的顶部掀掉。” 眼前两截一长一短的石柱，还依然坚固。站在石柱下，四周满目青翠，一种宁静而肃穆的感觉向我袭来。快500年了，不管风吹雨打，它们还义无反顾地陪伴着主人的墓穴。 说实话，我对这位前辈还是挺有好感的。小时候，听过关于赵文华的很多故事，包括他造彭山塔、他少年时的聪慧、机灵。有一段载入古籍的故事，被老一辈人生动地讲述过，至今还记忆犹新：赵文华科举之前，因为家境贫困，在一户大户人家做塾师，教授一个七岁的男孩。这家的男主人早逝，女主人还十分年轻，她仰慕赵文华的才华，对他的生活照顾有加。当然，赵文华教书也是尽心的。每日白天授课，晚上读书，准备应试。有一天晚上，女主人突然造访，当赵文华清楚她的来意时，断然拒绝。女主人含怨嗔道：“如此清风明月，奈尔辜负？且仅你我两人，何惧知之？”赵文华正色回绝：“士要操守，女要名节。岂止两人，天知地知！”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开了口，春心荡漾的女主人怎会甘心？她扳住门框不肯离去，赵文华无奈将她推出，关门时不慎将少妇的手指夹住了。女主人回房静思，羞悔中剁下两指，将断指埋入生石灰包好，放入锦盒。若干年后，儿子得中进士，心想母亲含辛茹苦将自己养大，请求朝廷准其为母亲立贞节牌坊。不想奏章上去，却被他的老师、时任通政使的赵文华驳回。新科进士回乡时向母亲提及此事，母亲默默进房，拿出一只锦盒对儿子说，你把这盒子带给你的老师。儿子回京将盒子面交赵文华，赵文华打开锦盒，遂知女主人当年断指明志，深为感动。当即向嘉靖皇帝奏明贞妇事迹，朝廷遂下旨准许建造贞节牌坊。 赵文华26岁中进士，官运亨通，学业有成，其著作《嘉兴府图记》被收录在《四库全书》。万历间状元、翰林院修撰杨守勤写的《赵司空祠堂记》中，对赵文华深受家乡父老爱戴的原因作了分析。指出在东南沿海人民深受倭害之时，赵文华临危受命，总督江浙军事，为消除倭害立下了汗马功劳。他力排众议，举荐七品小官胡宗宪为浙江巡抚，又举荐被罢官多年的唐顺之出任平倭要职，使这两位杰出的人才登上了抗倭斗争的前台。在抗倭斗争中，胡宗宪无疑是杰出的指挥者，他培养、重用戚继光、俞大猷、卢镗等名将，取得了抗倭斗争的伟大胜利。杨守勤的碑记，让我们看到了被主流史家湮没的历史真相。 赵文华虽身居高位，与乡邻交往中仍谦逊、有礼，而且十分在意自己的名节。据《溪上遗闻录》，有一年乡试在即，当他听到人们对他的两个儿子的议论，说今科乡试，解元非赵家公子莫属。为了避嫌，将两个儿子叫到身旁，劝他们不要在他总督江浙时参加考试，来科再考。这一举措，说明他光明磊落。 当然，民间有人认为赵文华是奸臣，尤其是越剧《盘夫索夫》的演出，更让赵文华奸名远扬。戏中的严嵩孙女严兰贞，面对丈夫曾荣之父曾铣的冤案怒骂赵文华。曾铣是赵文华同科进士，他的罪名是“交结近侍”，是朝廷权斗的牺牲品，与赵文华毫无交涉。但是，面对恩师、上司的孙女，他无法解释的尴尬相，恰恰也反映了他在历史上的尴尬地位。 老洪说：“传说赵文华是在严嵩倒台后被杀头的，入棺的头是金头，为了防止盗墓贼，所以赵家做了很多疑坟。”我告诉老洪：“传说不足信，类似所谓金头的故事也不止赵文华一人。历史上的赵文华是在督造正阳门工程中，被人举报贪污，被嘉靖皇帝革职查办的，并没有杀头。”对此，光绪《慈谿县志》有记载：“按旧说，以少保为嘉兴项氏赘婿，家于禾城。其夺职南归，旋即病殁。嗣坐侵饷追赃。长子锦衣千户怿思先戍边卫，次子锦衣千户怡思系狱。几三十年赃犹未及数。直迟至万历十年大赦，始释出从戎。是少保在慈溪固无第宅，殁后又遭倾覆，未闻归葬故乡云。”可见，赵文华是在罢官回家的途中病死的，他回的是嘉兴，也葬在嘉兴。他的两个儿子，长子怿思充军边卫2500里，次子怡思从嘉靖三十六年到万历十年，过了25年的囚禁生活。赵文华在故里未置家产，嘉兴项家也遭抄没，其所谓的赃银30多年也没还清，可以说家里一贫如洗。赵文华要归葬故里，既没有经济实力又没有直系亲属为其主持，归葬故里人事家乡人甚至连听也没听说过。 然而，光绪《慈谿县志》又说：“工部尚书赵文华墓，县西二十里施岙。然施岙之墓，见于《嘉靖府志》，同时人记载，断不致误，疑之者过也。”笔者认为，赵文华曾主管全国工程，他任职期间为自己建一座寿域也不是没有可能的。因为嘉靖《宁波府志》是南京兵部尚书张时彻编纂的，修成于嘉靖三十九年，距赵文华去世仅隔两年。张时彻与赵文华是同郡老乡，又同朝为官，他不至于弄错。所以，依笔者的拙见，小岭脚的赵文华墓，只是一座未能归葬的空穴墓而已。 此文原作者：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 叶龙虎 原载《阳明史脉》2019年第2期总2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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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8-31 07:43:05
发表于 2022-9-18 00:26:2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