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觉民 于 2022-7-14 09:33 编辑
鸡鸣山北有鸡鸣岭,岭缺头在山的东麓。据光绪《慈谿县志》记载,“鸡鸣山,一名仙鸡山,夏侯曾先《地志》云,上有石井石床,又有铜瓶,非人力所能举。旁有石鸡,俗云是扶桑鸡飞下,因以为名。”夏侯氏的描述,在以后的府县志都作了转载。1500多年了,山下的鸡鸣湖早就躲进了历史的深处,鸡鸣山却依然顽强地屹立着。年轻时,我在丈亭上班,常常骑自行车过岭,车轮在卵石路面颠簸,屁股与坐垫撞击的感觉仿佛就在昨天。 小时候,岭缺头还没有冷落,因为那时候还没有公路,它是官路与谢家岭古道相交的四岔路口,每天都有来来往往的人群。向东,穿过普济庵后的如意亭,走过郭塘桥和廿板王桥,可抵慈溪的县城。向西拾级而上,从岭墩俯瞰,北坡有层层叠叠的梯田,俗称“八档头”。清明时节,岭路两侧的桃梨满园,万紫千红。尤其在麦收季节,岭上微风荡漾,麦香阵阵。岭西有一个古村叫“官桥”,抗战胜利后,它一度升格为官桥乡,二六市镇还受其管辖。官桥村有云会寺、陈氏大宗祠、鸡山学堂,名气很大,这当然与民国闻人陈布雷有关。向北过张家湾、麂山头,是进山的必经之路,小时候常常看到一个人,挑着两只老酒埕,一手扶扁担,一手很夸张地前后摆动,人们叫他“酱油老陈”。这条古道翻越谢家岭后与九曲岭相接,可抵五磊寺。岭缺头向南是一段“火烧场”前的古道,抬头可见曹家祠堂围墙里的大樟树。过了祠堂弄向南再向东过羊巷弄,弄口便是二六市的老街。那时候,唐、李、张、叶家湾和上王等山里人到二六市赶市,从岭缺头经过时天还没亮,梦中的我常常被围墙外的嘈杂声吵醒。爷爷在世时,还常常有人一早来敲响我家的大门,向我爷爷讨伤药。 岭缺头真正的繁华或许还得让时光穿越得更深一些。南宋之前,过了岭缺头的岭路是一段古鸡鸣湖的天然湖塘。那时候,湖塘之北是一片汪洋,湖面上碧波荡漾、白帆点点;麂山、田螺山等湖中小屿点缀其间;暮色四合,水上的渔火与岸上的灯火交相辉映;一群群归窠的鸭子,或走进湖东的丁家湾,或走进湖西的张家湾;湖畔上空盘旋着一缕缕缥缈的炊烟。 大凡称“湾”的村落,一般都在水边。沿鸡鸣山北麓到大枫树下,曾经是鸡鸣湖西岸的一个水湾,就宜居角度来讲,是非常适合人们营居的。宋代,慈溪的大隐、河姆、车厩、蓝溪、汶溪、渔溪等六大集市不全在水畔么?靠山靠水才可以农、渔、樵、贾自由生存。我断定,眼前这个荒无人烟的曾经的水湾,当年如同东钱湖畔的殷家湾,一定有过人声鼎沸的岁月。一位姓舒名亶的老乡曾这样赞美鸡鸣山下:“春煖鸡鸣岙,秋寒鸭信风。家家人富足,击壤与吾同。”舒亶是大隐舒夹岙人,庆历五先生之一楼郁的高足,治平二年(1065)进士,是当年王安石变法的重要成员。舒亶曾在元丰四年(1081)出任御史中丞,成为御史台的最高长官。后因论事罢官,赋闲期间走过家乡的山山水水,鸡鸣山有幸走进了这位三品大员的笔底。 我从小熟悉张家湾,少年时在那里垦过荒种过菜。记得有一次挑着便桶担去施肥,因为个子矮,上坡时便桶底撞到坎边的一块石头,粪水全泼在了自己的身上。记忆最深的是树林后的古井(当时已无树林),井水清澈,连井底的碎石细沙也一览无余。更神奇的是井水常年不涸沽,不管多旱,总是取之不尽。由于水质爽口,当年生产队常常派人到古井汲水,为田头劳作的社员们解渴。相比张家湾,丁家湾的寿命仿佛长了许多年。我曾到过这个小村。几户杨姓人家,村南有庵称“广福庵”,里边住着一位老尼姑。村前有一棵大樟树,树下有两口古井,古井前有一个俗称东湖的大池。二六市横街的朱忠秀老人生前说起过,他小时候放牛,其父亲特别关照不许在东湖嬉水,因为池底有大船的桅杆。如今,丁家湾已经成了附近居民的墓地。 小时候的岭缺头的南边,人们俗称“火烧场”。里边集中了附近村民的露天屙缸,还砌了一个很大的牛棚舍。有一段时间,因为响应伟大领袖的“深挖洞”的号召,社员们日夜轮班,挖了一个防“苏修”原子弹的所谓防空洞。在挖防空洞的劳作中,隐隐约约听老年社员讲起过这“火烧场”的来历,原来是100多年前的沿山老街,老街叫湖塘下市,是咸同兵燹毁灭了这个颇具规模的古集市。以致我后来看到凤岙、河姆、车厩等沿山老街时,眼前总会浮现出从未见过的鸡鸣山下的湖塘下市老街的幻觉。 从上世纪的90年代起,鸡鸣山就不再平静了。有人开采石料,掠夺了原本属于山下居民的公共资源。鸡鸣岭被炸掉了,张家湾的湾头也毁掉了,岭缺头徒有其名。那座刻满了世世代代记忆的山,被挖得千疮百孔。原本岭缺头的十字路口向东移了几百米,卵石古道被沥青路面替代了,61省道与二掌线在这里相交。祖祖辈辈慢悠悠的生活方式,终于被现代化的生活节奏打破。除了田螺山作为遗址已被保护,其他如古湖塘、古祠堂、古庵、古寺包括二六市老街,全被无情的岁月湮没了。 原载《宁波晚报》2015年4月28日A16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