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民 发表于 2020-12-24 09:58:32

人生就像行进的船 · 黄国灵

口述者:黄国灵整理者:徐凯霞时间:2017年3月18日地点:浙江万里学院文化与传播学院522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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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国灵, 1954年出生。 1971年10月14日下乡到浙江生产建设兵团独立师二营,1978年9月顶职回到宁波。长期在粮食系统工作,具有丰富的粮油贸易、食品加工管理经验。1996年任宁波粮食总公司总经理;1998年任宁波金鼎宾馆董事长;2001年任宁波粮食有限公司董事长/执行董事、总经理至今;2004年9月至2007年3月兼任宁波中瑞太丰食品有限公司总经理;2008年进入房地产领域,兼任上海丰合置业有限公司董事长至今。
  一、船上青春  1971年10月14日是我下乡的日子,这个日子终身难忘。当时我们一共下乡了两批人,第一批是13号去的内蒙,第二批是14号去的萧山。那时候我刚刚初中毕业,家里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姐姐,按理是轮不到我的,但是阴差阳错,奶奶不让哥哥去,而姐姐身体不好,所以最小的我只好踏上了离家的路。因为只有我去兵团,所以给家里提了一个条件——给我买块手表。母亲很心疼我,她立马就答应了。但是父亲不同意,因为实在太贵了。不过我去兵团一年之后,他们还是给我买来了表。那是一块192元的罗马表,在当时很难买到。可惜的是,买来不久,这个表就被我弄丢了,后来被我母亲骂了整整一个月。  出发之前我对兵团有着强烈的向往之情,我的同学中甚至有不想分配工作而一心想去兵团的,因为兵团挂着部队的牌子——中国人民解放军南京军区浙江生产建设兵团,听起来多神气呀!但是真正到了以后,落差感也就来了。我所在的浙江兵团1970年在杭州萧山成立,兵团里的连长、指导员都是穿军装的解放军;副连长、副指导员包括排长都是复员军人。我们的主要任务是围海造田,我的主要工作是运输——一连和三连在绍兴上虞把石头从山上运下来,我们二连用船运往萧山,运到目的地后,那边的民工再把石头卸下来扔到大海。虽然不累,但是每次的行程基本不变,所以异常地枯燥。这样一运就是八年。  这八年我们没有假期,只要有任务我们就得工作。我们每天早上六点起床,晚上八点熄灯睡觉。在岸上住的是草房,吃的是大锅饭。说到吃,我们每次回家探亲的时候,临走家人都会塞给我们很多吃的东西,比如咸菜,咸带鱼,花生米等等。所以每次从家里出来都是大包小包的,东西非常多,但是到兵团后,一个晚上就基本分光了。  我们的集体活动非常少,平时没事的时候我们就在船上睡觉。我们的船不经常靠岸,唯一能靠岸的原因就是船坏了要修。我们一共有十三条船,每条船上只有两个人。因为填海造田,石头要扔在不同的地方,因此每条船每晚停的地方都不一样。而且停船的地方通常都比较偏僻,所以过夜的时候,这一片只有船上的两个人。那时候孤苦伶仃又幼小脆弱的我们时常担心晚上有坏人或者是有鬼,一有风吹草动就惊慌失措。那八年的每个晚上我们都拿着菜刀睡觉。
  二、业余生活  刚去的时候,大家思想都比较单纯,每天早上起来还要喊几句口号。当时大家都信奉:毛主席语录越旧越好,毛主席选集越新越好,最好还要放在床上面。我们的文化生活很贫乏,没有什么书看,于是就有人开始背毛主席诗集,甚至到后来都能够说出哪句诗在第几页第几行。此外,男孩子比较喜欢打赌,晚上没事我们就根据毛主席语录里的信息赌国家领导人年龄谁最大谁最小,经常赌到熄灯。记得有一次熄灯后,我上铺的战友正兴致勃勃地开着手电筒翻毛主席语录找答案,恰好我们的指导员走过来,看到他在翻毛主席语录,于是全军表扬。他被评为标兵还登了报,整个南京军区都表扬了他,后来马上就调到市里去了。  这八年里,我看过为数不多的几场电影。我们每次看电影前都要算好开船的时间,一旦停船就马上跑五六公里的路去看电影。有时候在绍兴过夜,去之前我们就算好我们的船大概会在六点抵达绍兴,然后晚上就有机会去看电影。当时我还对绍兴人印象非常深刻,我们问路,他们会看看我们,然后就走了,也不回答我们;我们买票,问同志你票子有没有?他们也不理我们。所以说绍兴人很有“师爷范”。  知青有时也会打架。当时我们的兵团以宁波知青为主,此外还有少部分的杭州知青。相比之下,我觉得杭州人比较能讲,跟上海人差不多,所以杭州人经常跟上海人吵架。宁波知青就像小弟弟一样,说也说不过人家,打也打不过人家。不过尽管这样,有时候宁波人也会去主动招惹人家,这样就免不了打一场架。打架的原因无非是那么一个:当时我们的兵团没有桥,所以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必须要经过我们的船,有几次杭州人让我们的船开过去接他们,当我们不愿意开过去的时候,就免不了会产生一场冲突。

觉民 发表于 2020-12-24 10:04:41

本帖最后由 觉民 于 2020-12-24 10:09 编辑

  三、渴望回城
  刚去的时候,大家都只有十七八岁,甚至还有十六岁的,对很多问题还没有概念。但是去了几年,尤其是1978年以后,我们都二十四五岁了,于是很多人开始考虑个人问题,尤其是婚恋。我们兵团非常特殊,没办法考虑,因为我们船上根本没有女同志。所以平时我们也只能趁每次船靠岸的时候,看到当地很多男男女女一起逛街或者是买东西,心里非常羡慕。不过我也有听说当时其他兵团有些女同志的生活作风很不好,很多人经常受到处分。
  再到后来,连吃也是一个问题。一开始我们的菜都是上岸买的,但是后来船靠岸的时候,眼尖的我们就发现了农民地里的大白菜。于是我们打起了主意,刚开始是拔一棵,后来看看可以,就开始拔两棵三棵,于是就开始偷了。有时候我们三五好友聚在一艘船上吃饭,头两年聊的内容都比较积极,但是逐渐地大家的耐心都耗尽了,渐渐开始讲大话,比如“我想回宁波”之类的。很多人都非常想回城了。
  那时正好又有政策出来说身体有疾病的人可以回去,于是有些人开始没病装病。记得有个知青,平时我们跟他说话,他装作听不见。后来为了捉弄他,我们就故意喊“你的钱掉地上了”,他立马就听见了。所以那时为了能够回城,形形色色的人和事都有。
我也想给自己找个出路,比如我想学拉小提琴,但是知道自己没有恒心,为了表示当时的决心,我把自己的头发全剃光了。但是我头发也剃了,到最后还是没有学会,因为兵团里根本没有老师来教我。不过有一个姓王的战友,原本的学习基础比较好,在兵团的时候只是一个人默默地捧着半导体学习日语,后来他果真就成才了。

  四、如愿回家
  1978年9月,我回到了宁波。那时还不是大返城的时候,我能顺利回来是因为当时我父亲在粮食局工作,让我回来顶替他的工作职位。那时候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够回来的,一定是要父母有什么原因,经过组织上认可,然后提前退休。做父母的为了孩子能够回来,往往会“没病找病”,他们告诉医生,自己的身体哪里不好,然后打个证明。证明打完之后,只要组织上批准,他们的孩子就可以回来顶职了。
  过了一年半左右,形势不一样了,“大返城”政策出台了。但是大返城也有条件,有一条是在当地结婚的知青不可以回来。像我们兵团就有三个人没回来,其中一个就是当时和我在一条船上的张排长,大返城的时候他已经结婚了,孩子都有了,所以就只得一直留在那儿,没能回来。
  我回到宁波工作以后,父亲对我要求特别高,别人七点半上班,他要求我六点三刻就到单位。记得有一次我晚到了五分钟,结果被他打了一顿,所以这么多年我印象最深的是:25岁的自己因为迟到被父亲打了一顿。
  返城之后,我还认识了我的夫人。她不是知青,但她的姐姐是下乡到黑龙江的知青,所以她从她姐姐那里也听得多了。我和我夫人恋爱的时候,她的领导当时特别重视她,一心想好好培养她,希望她不要考虑个人问题。而且她原本是共青团员,马上就要入党了。所以她当时非常想放弃,但是由于我追得比较紧,所以最后才成功了。怎么追的呢?因为那个时代没有手机,所以我们只能写信,写信有时候也会从报纸或者是书上抄上几句。那些信,我夫人到现在都还保留着,现在拿出来看看,都是前言不搭后语的,很好笑的。
  恋爱期间我印象比较深的是有一次我好不容易拿到了电影票,想请她看电影,但是被她拒绝了。其实她当时也比较厉害,是中药店的药剂师,店里的三千多种药她都知道。那时的人在工作上的钻研精神,现在很多人是没有的。后来等到她拿到工资以后,反倒是她请我看了一场电影,电影的名字叫《冷酷的心》,一部墨西哥电影。我们婚后也沿袭了看电影的这个习惯,每个月都会去看一场电影,而且我们还要坐情侣包厢。不过近些年开始流行起了家庭影院,我跟她也就没有经常出去看电影了。
  这么多年我们家都是比较民主的,我们常常召开家庭会议,只要有一点问题我们就会开。有矛盾我们不会开,但是有问题我们就会开。问题和矛盾不一样,对于矛盾,大家可以回避,矛盾也会自生自灭;但是一旦问题来了,就必须得解决。就拿最近一次家庭会议来说,我外甥在幼儿园本来得到了两颗五角星,但是后来被老师拿掉一颗,我们认为这就是一个问题。于是我们马上召开家庭会议,问他原因,了解清楚。

觉民 发表于 2020-12-24 10:10:07

本帖最后由 觉民 于 2020-12-24 10:13 编辑

  五、创业与做人
  2000年,我出来自己创办了粮油公司。从那个时候开始,一直做到了现在。我也有不想做的时候,可是我的朋友们鼓励我说既然做了就一定要做到最后。我原本底下有27个公司,但是现在也在慢慢地收起来。我对自己的定位是再工作两年到三年左右,人要自知之明,人到一定的年龄,各方面的机能都会下降。
  至于谈到为什么要创业,我想说因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个性。我原本是粮食局贸易处的处长,但是我不是很适应机关的作风:讲一套做一套。有些事情你越做越麻烦,不做反倒没事。机关和企业不一样,机关有机关的作风。所以渐渐地,我就不想在机关干了。
  最近这段时间我一直在考虑一个问题:老板与领导之间的区别。我认为老板和领导是完全不一样的概念。老板很任性,比如说你原本定了8:30开会,但是在8:20的时候你可以突然取消会议,领导就不能这样做。很多人一旦有点钱,就变得很随性、很任性、很个性,个性是好的,但是用在机关这种地方就不行。
  在这一点上,我父亲对我的为人处世有很大的影响。记得有一次他把单位的自行车停在了家里,哥哥看到就出去骑了几圈。回来以后我父亲就严厉批评了他,说“这是国家的,你不能动它。工作上面用用,用好了就必须马上放到单位里。”这件事情给我的印象非常的深。我也因此懂得国家的财产,我们不能乱动。25岁那年因为迟到挨了父亲一顿打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迟到过,变得非常有时间观念。一直到现在我经常都是准时到,有时间的话尽可能提前到,一旦有什么特殊情况就会马上给对方消息。没有时间观念的人是做不成大事的。

  六、身份的疑惑
  人生就像一条行进的船。四十年恍然如梦,当年肩并肩共同劳动生活过的知青,如今常联系的也只有两三个了。我们也组织过知青回访,但是总有特殊情况出现,人总是凑不齐。有好几次我都非常想参加,但每一次都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没能去成。我为此非常遗憾,毕竟我在那里呆了八年,人生又有多少个八年呢?
  回首知青运动,我自己的看法是,过去是过去,现在是现在。我们不能用现在的眼光来审视过去,因为过去的事情是发生在过去的概念上,它的发生总有它的道理。但是撇开历史的、国家的因素,谈到知青经历对于我个人的影响,我认为是三七开:三分好在磨练了自己;七分坏在浪费了非常多的时间,其中最大的坏处就是我没能继续学习。
  我时常觉得自己不是知青。因为我们的兵团非常特殊,我这八年一直是在船上度过的,完全没有跟老百姓在一起。以我的理解,知青的概念就是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也就是说只有接受农民的再教育后才是知青,所以我一直在想自己到底算不算真正的知青,也罢,这些就交由历史去评判吧。

  七、寄语年轻人
  现在想来,我下乡最大的遗憾是什么呢?就是我荒废了学习。虽然我原来管理着27家国有企业,但是我又认识多少字呢?其实并没有很多。后来领导让我去粮管所当副所长,可惜我的学历只有初中,不能当。那次之后我就去北京关起来学了半年,算读了大专。所以对于年轻一代,我最想对他们说的就是一定要学习。关于学习,首先要有自己的想法,对人家的想法应该要多打几个问号,以后工作了,领导的话也不能全听。其次要考虑一下自己喜欢做什么,毕业以后想干什么,最好早做准备。报纸要看,网上的信息也要看,最好的应该是把这两者结合起来,然后自己再得出一个大致的分析。在人生经验方面,要懂得把人家的教训作为自己的教训,汲取他人的教训,让自己成长。
  现在好多大学生都想创业。关于这个问题,我觉得这不单单是理论上的事,如果你们在毫无经验的情况下就去创业,实践起来是非常难的。我有位亲戚在金龙油已经做了二十几年了,前几天她突然来找我说准备自己创业。之前她的年薪大概有35万,现在她自己创业,估计刚起步基本上一年只有5万块钱。创业会遇到好多好多的问题,比如她现在打算做俄罗斯进口的葵花油生意,我就问她人家订单下来,说要买两箱葵花油,你可以电瓶车送过去,但是如果人家要你十箱,你怎么送?原本单位有车子可以配送,但是既然你现在创业,配送肯定是要车子的,但是车子又需要费用。所以创业没那么简单。现在很多人只看到创业可以赚多少赚多少,但没有看到创业的艰辛,很多东西都要从底层做起。不过从反方面讲,虽然自己创业一年可能只有5万,但是毕竟不用再被人呼来喝去的,而且如果创业成功以后肯定不止5万,这一点需要你们自己慎重考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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