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废的青春 · 胡静方
口述者：胡静方整理者：石祎睿时间：2016年10月22日地点：浙江万里学院文化与传播学院52226file:///C:\Users\ADMINI~1\AppData\Local\Temp\ksohtml9752\wps1.png
胡静方，1951年出生。1970年12月7日下乡，当年他19岁，被安排在钱塘边的肖山县浙江生产建设兵团六团五连，与肖山当地的数万农民一起参与围垦造田，后参与一些造桥修路等基础设施工作。一直务农劳动至1977年10月回城。按当时的政策顶替母亲岗位返城工作，于1980年结婚。现生活较为稳定良好。
一、下乡到浙江兵团 我是1970年12月7号下乡的。当时我在宁波第八中学读书。1969年，我初中毕业。到了1970年，全国就业困难，于是我们这一届的大部分人都去了浙江兵团，那里稍微离宁波市近一点。我家就在宁波，当时我家里有四个小孩，上面有两个姐姐，下面有一个弟弟，我家两个姐姐比我大好多，已经在宁波工作，弟弟又小我四岁。由于按照当时的政策是一定要去的，所以我就跟随大部队下了乡。所以说，我是自愿下乡，但也是出于无奈的。 浙江兵团是1969年成立的。整个浙江地区一共有大概四个师，嘉兴那边一个，湖州一个，还有个温岭。再下面一个团。每个师下面大概一万人。直属下面是团，有工业兵团，我们这里是农业兵团。 我们兵团没有当地百性，除了部队领导，就是知识青年。知青来自三个地方，一种是宁波学生，一种是杭州学生，还有一种是余杭县那边的。连长也是知识青年，比我们早来一两年，是从别处调过来给我们当连长的。当时我们这里一个团有三千多人，我们的地理位置就在现在的萧山机场再过去一点，靠在钱塘江边，现在叫萧山第二农耕厂。我们团下面有四个营，四个营每个下面四个连队，我们是二师，整个萧山地区就是一个师。 我们兵团靠近钱塘江。钱塘江的江面很宽且浅，水也不深，所以冬天退潮的时候趁着潮水比较低围垦栏地，在海栏上首先挖一条人工河出来，把河里的泥土挑到前面，用大批海涂沙地围起一片地来，我们就在那里围垦造田。 当时我们跟那边的农民、兵团一起。也参加了一次围垦。那种情形可以说是人海战术了，人大概有七八万。前期的工作非常辛苦，要求七到十天之内一定要完成，因此在短时间内我们都很疲劳，每天回来都不知道自己明天起不起得来，但是第二天早晨的哨子一吹，大家还是要起来去干活，不然就会前功尽弃。终于，在一个星期之内，我们完成了这项任务。
二、兵团的日常生活 我们刚去的时候，除了土地贫瘠之外，居住条件也是比较困难的。没有生活用品，房子也是草棚，大概过了两年才盖起了砖房。床还不错，是木头做的上下铺。在饮食方面，由于这个田是海里挖出来的土所围成的，因此地是咸的，吃饭是咸的，喝水也是咸的，有些肠胃不好的人就真的会很不习惯，肠胃闹病成为常态。从1970年到现在有40多年了，土地也慢慢改善了，可以种点水稻棉花什么的。刚开始土地很咸，我们种水稻，撒下去的种子没有几棵长出来。75年以后兵团解散，部队撤走，变成农场。过了两年到了77年，大部分人就回家了 刚去兵团的时候，饭是管饱的，但工资很低，第一年十八块一个月，加上两块钱的粮食补贴，加起来是二十块钱；伙食费是九块五毛一个月，我们是集体的伙食，男生女生都一样，菜都是白菜，当时是计划经济，肉是凭票的，要很久才吃一次。总之就是粮食随便吃饱，菜要凭票。但这样的情形持续了没几年，大概吃了三四年之后，粮食超支了很多，之后吃饭就凭饭票，定量四十几斤，也吃不饱了。 当时文化生活也比较贫乏，实在要说，就只有广播里的八个样板戏，电影就放得更少了，我记得刚去的那几年也没电影，到了大概73年74年有几部电影，那时候放过《南征北战》，还有当时和南斯拉夫阿尔巴尼亚关系比较好，就放他们国家的《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啦，《第八个是铜像》等等。还有以前苏联的影片，《列宁在十月》、《列宁在一九一八》，这些也偶然放过。我们表演节目，就是模仿样板戏，演折子戏也只有一段，道具也都没有。团里的节目规模大点，他们会在每个连里选拔节目，质量相对好一些。我们私下里也唱歌，那时候很流行《南京之歌》，每个地方的知青都会把词稍加改变悄悄的唱。 我们的生活，就是学习、吃饭、劳动。政治学习就是学习毛主席语录，打开学习，再每个人讲讲学习心得。“一天不学问题多，两天不学走下坡，三天不学没法活。”我们每天早上先唱毛主席语录歌，吃饭前先唱一个，然后吃饭。有时唱“领导我们事业的核心力量是中国共产党”，有时唱“下定决心不怕牺牲……” 我们每年有十二天的探亲假，来回给报销车票。那时候坐汽车到萧山快两个小时，再改坐三四个小时的火车，一共要六七个小时，大概要耗上一天的时间。
三、记忆深刻的几件小事 下乡时印象很深的人和事，我至今记得一个。一次营里出去劳动恰逢下大雨，土地积水，脚伸进土地会陷下去拔不出来，越动就越陷得深，就像沼泽一样，水流越来越急，最后他给水冲走了，献出了生命。当时他在的那个省级兵团还给他评了个烈士。当时安全方面的考虑比较少，谁知道这天偏偏就下雨了呢？ 七零年十二月的时候，说不能回家了，“要过一个革命化的春节”。年三十晚上，我们吃也没怎么吃就睡觉了，我们熄灯大概是九点半左右，当时八点多还没熄灯，外面就是海田，我们也没地方去了，只能听着广播。于是大家就猜广播会放什么。按照惯例，八点多点播放新闻联播，播完以后再播文艺节目。大家就说今天年三十，播完新闻以后，会播什么节目？当时一共就是八个样板戏，我就跟他们说，今天年三十，晚上最可能播的是《白毛女》，因为白毛女的故事就是发生在年三十晚上，杨白劳给喜儿扎红头绳的情节就发生在年三十晚上，果然就是这个！ 七一年林彪出事时，我当时正出公差，回来人家告诉我林彪出事情了，我说，不要乱说。当时我感觉很惊讶，现在想想，当时人的思想已经变得很愚昧僵化，认为一件事绝对不会变了，直到团副开会正式传达了，我们才相信了这件事。当时我们浙江兵团的司令和政委，在林彪事件以后也受到了一些牵连。七六年时候毛主席逝世时，那天我刚好是在宁波，当时觉得很迷茫且不敢想象，中国的命运要怎么改变，前途何去何从？老百姓也这样，说“红旗到底还能打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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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回城后的情况
我返城回来时已经是1977年。我去的时候虚岁20，回来已经虚岁27了。当时回来已经一无所有，住房也紧张，也要考虑成家。虽然那时高考恢复了，但像数学就要从小学补起，代数什么的都不会。我们这一辈人除了自己很努力的以外，所有的人都是断了个档，中间空白，知识积累很少。还有一个就是年龄问题，高考如果考上以后，学杂费生活费要自理，如果我去考的话，那么大年纪了，谁供养呢？当时规定是父母退休了，你就可以顶替他们的岗位。所以我就到我妈妈的家具厂做工，没有参加高考。
在兵团里结婚的人比较少，当时老三届比我们年长一点，他们快到30岁，考虑事情比我们要早一点，因此感觉很绝望。我和我的爱人是回城后工作时候在同单位认识的。互相感觉不错，就这样找对象了。她没有下过乡，所以和我们有些不一样，没经历过的人，真的理解不了当时的生活感觉和心理感觉。当时这种事在她看来非常遥远，好像不大可能发生一样：天下还有这样的事情？
知青的经历大部分很坎坷，面临的后遗症也很多，像在当地结婚了有了孩子该怎么办？像以前电视剧《孽债》里面放过，讲云南那边的知青的故事，父母回了上海后，小孩在云南长大，去上海找爸妈，这是许多知青的真实写照。
我之前读过一本小说，说一个上海青年在云南的一个小镇上，看到一个小姑娘很漂亮，想和她交朋友，就经常写信给她。后来是能回上海了，就回上海成家了。后来到了六十岁得了癌症想起她，就问他们她去了哪，让她写封信给他。女的就专程从云南西双版纳来看他，这也反映了知青坎坷复杂的感情经历。
五、我们和你们
现在我们每年都会搞点活动，当年一起的人，大家一起吃个饭聚一聚，我也会帮他们组织一下。平时聚头的大概有六七十人。有些人路途比较远，过来不太方便。去年是45周年，我们聚了一次，当时到场有七八十人。但45周年之后就很难说了。
我们经常会回访，会回去看一下，却看不到当年的模样了。景象也变了，房子也变了，萧山当地准备搞一个知青博物馆，那里以前是连队的营房。
当时的岁月难以忘却，当时吃过的苦忘不了。最难忘的是，七年时间好像是白白糟蹋了，荒废了很多时间，也没有长进。我最遗憾的是没有受到良好的教育，我对语言特别感兴趣，一直想要跟外国人对话，只可惜错过了最好的学习时机，除了吃苦以外，感觉没有长知识，但是换一种方法来说，吃苦也是长知识吧？这段岁月对我的影响很大，我认为当初年轻时候在这样的环境下最重要的就应该是学习，当时精力比较好，但是没有书学习，连长的知识水平也比较低，也没有楷模，所以真的是荒废了很多。但是我也相信，人吃过的苦，会变成勇气，让你变得更坚韧，就像刘欢唱的，“不过是从头再来”。
现在的大学生生在了一个好的年代，应该学自己有兴趣的内容，好好学习。我认为，在学好自己本科的基础上，也可以提早接触一下社会，但是首先主科一定要学好，不能本末倒置，重点还是要学习，因为这段时间记忆力也好，精力也好，以后工作要有专业的知识，要比别人好，这就有优势。每个人都要发挥自己的专长，要有过人之处。
像我们这一代人大概有一半完全不会上网，我算是跟随时代的步伐。这一代人不会上网，主要有两个原因，一个是年纪大了戴眼镜麻烦，还有个是年纪大了以后比较懒，不愿意学习新鲜东西。我一开始也是上电脑看看博客，我喜欢看一个人的文章，他的文章对于时事的分析比较多，后来他说要改在微信上发表，那么我就想，要不学习一下微信吧，就是这样的兴趣，让我一样样地学习。兴趣是最重要，我们就像小孩一样，要学会好奇，如果对于身边的一切完完全全没兴趣了，那人生就太无趣了。人对这个世界就要充满好奇，保持童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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