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民 发表于 2020-12-17 10:42:14

轨 迹 · 李正强

口述者:李正强整理者:彭安莉时间:2017年11月5日地点:浙江万里学院文化与传播学院52226教室

       李正强,宁波人,1947年10月出生,宁波五中(现效实中学)66届高中毕业生。1970年4月支边到黑龙江省集贤县笔架山农场七分场。1972年7月到绥化铁路司机学校车辆专业学习,次年分配到铁路牡丹江车辆段西部列检所任列检员、调度。1981年加入中国共产党,同年10月商调回宁波精密铸造厂。1983年考入电大《工业企业管理专业》脱产学习三年。毕业回厂任车间主任、厂办主任。1989年任宁波锅炉厂书记。1991年应聘任中外合作宁波花岗石板材有限公司副总经理,期间获经济师职称。1994年加盟泰国正大集团,参与筹建外商独资《正大食品(宁波)有限公司》,任总经理助理。2000年任宁波强磁材料有限公司总经理。2002年后在民营企业任职。退休后担任过宁波知青联谊会副秘书长。
  一、全身心的投入  我是宁波第五中学66届高中毕业生,这个中学当时在宁波名列前茅。毕业那年正逢十年动乱开始,高考大门关闭,全国66届高中毕业生全被挡在大学校门外。  1966年11月3日,我与同学从宁波出发步行串联,51天走了5000多里路到北京。跟我一起步行到北京的,还有宁波卫校的邬鹏鑫老师及几个女学生。我们爬山涉水走到北京,在北京呆了一个月坐火车回甬。回家住了一宿,拿着行李就到学校去参加文化革命。我这个人比较单纯,当年毛主席号召:“你们要参加文化大革命”,那就响应号召。我们几位同学是在后期自发成立的红卫兵组织,一不打、二不抢,主要任务就是根据北京来的信息,解放文革初期被打倒的老师,因此老师们非常欢迎。某些造反派认为我们是“保皇派”,处处打压我们。当社会上的武斗风蔓延到学校时,我们就退出运动当逍遥派。后来我开始接触立体摄影,钻的比较深,把所有的精力放在了上面,直到去支边。  从1968年初,我参加了《宁波立体摄影研究小组》。当时是从自发研究开始,带头的是宁波业余工大的王本立老师,之后慢慢搞出了名堂来,得到国家国防科委的重视。当时我们全力以赴,可以说是我这一生里面,全身心最投入的一次。我负责在暗房里立体照片合成。拍摄一次立体照片,在暗房合成需要四、五个小时,不成功的话一天都做不出来一张。我可以几天几夜不离开暗房,甚至不知道外面是白天还是黑夜,吃饭也是他们给我送进来的。整套系统设备都是王老师设计的,我是他助手。那时没有计算器,都是拿计算尺拉、查数学用表,一个晚上下来,房间里满地都是草稿纸。  到了1969年初,我们的技术已经是国内领先的了。我们的业务主管部门是宁波科委,经费是国防科直拨的,我记得拨下来有2万元,不够可以申请追补,在当时来说是天文数字。当时为了庆祝国庆二十周年,国防科委要求我们到北京天安门给毛主席拍立体照片。这么大的荣誉不得了了,市里当权的造反派都争着当领队,争执不下,结果报名的期限过了,北京没有去成,只到杭州拍摄庆祝国庆二十周年游行队伍。  70年4月,科委主管领导知道我要支边了,问我:“小李啊,你能不能留下来不去啊?”“好啊,那你能不能让我留下来?”可是谁也没有办法。那时,我研究立体摄影是义务的,没有拿一分钱,但是我心里非常喜欢,非常愿意,但又不得不停止。离开以后,我和我的立体摄影别了几十年,直到退休以后才重新再学摄影。现在家里唯一的留下的纪念,就是当时的自己的一张立体照片,我自己做的。
  二、不得已的下乡  我是在1970年4月14号支边的,去的是黑龙江省集贤县笔架山农场。当时我与弟弟都是三届生,我被分配支农,弟弟分配支边。支农动员比较松散,但是支边的动员就很激进了。连续几天,居民会带了一帮小学生到我家来呼口号:“支边光荣,逃避可耻。”我家父母都是工人,没有文化,更没有门路。他们一听来呼口号就吓坏了,我母亲都病倒了。其实我家二姐早在1964年就下乡了,在农村过了一辈子,到现在都没回到城里来。因为她是农婚,生活得很辛苦,她这辈子算是毁了。  我二姐在1961宁波第二中学初中毕业。她的学习成绩非常好,初三直接跳级到高一。当时跳级是非常不容易的,可兄弟姐妹四人都要上学,家里负担不起,我二姐就休学在街道工厂做工。那个时候的口号是:“我们都有两只手,不在城里吃闲饭。”和后来“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口号不一样。当时动员工作做到大姐学校。大姐回家跟妈妈说:“实在不行我去吧。”我大姐高中毕业之后当了老师,如果去下乡,城里的工作就没有了。我二姐听见了,她就自己去报名了。她去余姚的马渚的一个山村,从此她的命运就改变了。后来她嫁给了宁波郊区的一个农民。她的学生时代好友早已是教授了,我二姐到现在为止还是个艰辛的农民。她没有当过老师,也没有任何离开农民生活的日子,唯一使她得到安慰的就是她的儿子和女儿都比较争气。她的这一辈子就毁在支农上。  1970年的时候,我家已经有一个下乡支农的了,按照当时的政策,我家至少有一个能安排在城里工作,可是没有,反而又来动员我们兄弟俩都去支农支边。那时候,我们街道里有一个上山下乡的动员小组,父亲厂里面有一个动员小组,母亲厂里面也有一个动员小组。他们纷纷动员我弟弟支边,不去就要停止父母的工作。我们小老百姓也不懂当时的政策是什么,不想去,但又不能不去。我想,实在不行就我去吧。当我把这个想法告诉在病床上的母亲时,母亲含泪说:“手心也是肉,手背也是肉,你让我怎么说?”我说:“我是兄长,见的世面也多些,你让我去讲条件。”父母停职的期限将至,他们上门来动员。我向他们提出,由我顶替弟弟支边,但有二个条件:第一点,我走了之后,我弟弟要安排宁波工厂工作。我当时的想法很朴素,就觉得我们家已经去两个了,那一定要给我们家安排工作。其实政策是允许的,但是我不知内情,他们知道的,于是就痛快答应了,但又说现在不能安排工作。我说,现在不安排工作,你们不能再动员他去支农。他们同意了。第二点,我要去黑龙江省兵团或者农场,插队落户不去。他们说:“那由不得你。”我说:“不同意就不去。”经再三讨价还价,我被分配到黑龙江省集贤县笔架山农场。当天就迁户口办手续。支边当知青并不是我自愿的,但我的面前没有选择,因此谈不上悔与不悔。

觉民 发表于 2020-12-17 10:55: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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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笔架山农场
  就这样,1970年4月14日,这个永生难忘的日子,我坐上了知青专列开往遥远的黑龙江笔架山。列车走得很慢,缓缓的驶离天封塔,驶过乡间田野,过黄河和长江的时候还没有桥,火车是开到一艘很大很大的驳船上渡过去。列车走了五天四夜终于到了笔架山。4月18日,笔架山还是冰天雪地,一眼望去,白茫茫的,路也看不到。
  下了火车,是马车来接的。才知道原来自己被安排在笔架山农场七分场。七分场是宁波人最多的一个分场,宁波知青有180多人。
  笔架山农场原先是一个劳改农场,当时中苏发生冲突,边境紧张,就把劳改犯都撤走了。留下的人有三类:第一是原先的管教干部,第二是就业工人。所谓就业工人就是刑满释放人员。有的人刑满释放之后不愿意回到老家去,或者说不适合回老家,就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就留了下来,但他们已经不是犯罪分子了。第三部分是当地的一些农民,这类人不多。
  接着就是知青来了。突然涌进了两百多人,好在住的地方没有问题,就是劳改犯原先住的地方;土地没有问题,肥沃得很;设备也有,拖拉机这些留守人员原先也用过的;语言也没有问题,我们宁波人占大多数,占了绝大的优势,结果宁波话成了通用语言,东北人也开始学宁波话了。他们虽然学得不是那么好,至少已经听得懂了。实际上他们学到能听懂就拉倒了,会说是比较难的。
  我一到分场就任命为武装排二班班长。武装排其实也是农工,一旦发生战争,就要上前线的。其他还有农业连、畜牧连、果树连等。能被分到武装排,说明政治上是可靠的。
  在那里,大部分人还是能够适应的。人就是这个样子,适应性强。像我这种之前家庭比较苦的,适应性没有什么大问题。这里吃的东西虽然和南方差别很大,但不久就适应了。刚来时给我们吃了将近一个月的细粮,大米饭,白面之类的,但一个月之后就差了。不过我们毕竟是农场,小麦也生产,面粉这些基本上还可以。一个礼拜有一半的时间能吃上细粮,大米饭是很少吃的,当然我们还是比较喜欢吃大米饭。
  我们的种植以小麦、黄豆为主,机械化种,机械化收。干的活也是和当地差不多。铲地时,一垄地有五里多长,有时上下得翻好几个坡。笔架山是丘陵,土地都是黑土地,非常肥沃。拖拉机开出垄沟以后,我们人工种上苞米,不久开始长出杂草,就开始铲地。几十个人,横排往前铲,不过有些不负责任的人胡乱铲地的也有。
  当时年轻,十几、二十的小伙子,体力好,精力充沛,积极性十分高。东北的夏天,早晨亮的特别早,两点多就亮了,晚上八点钟天还没黑。那时要求六点钟起来,我们一般是五点钟起来。如果有人早上起的很早,那我明天要比你起的更早,甚至有人睡到两点半就起来,顾不上早饭就直接上地去干活。那个时候,明天的任务,今天领了就去干掉。那段时间从早到晚铲地,以至于眼睛看着回去的路,明明知道这就是路,很宽敞的路,但却觉得都是草的。眼睛看了一天的草,到最后看什么都是草,这草已经印到脑子里了,去也去不掉。这种经历,那之后就再也没有过了。

  四、出差回宁波
  在第一年年底的时候,我得到了一个出差到宁波的机会。当时农场有两个就业工人私自跑了,一个跑到上海,一个跑到广州。他们的籍贯在那边,结果很快被当地控制住了,农场要去把他们押回来。那个时候场部治安机构叫保卫组,他们派了一名干事,还需要一个助手,就选择了我。之所以选择我,有这么一个插曲。
  那一年我们分场发生了火灾,一排草房全部烧掉了。那是快到冬天的时候,风很大,房子本身是草房子,屋顶是草,房架是木头的,一起火救也救不了。但其中有一个人,他家里什么都没有烧掉。他的家紧邻着他哥哥的家,然而他哥哥家全部都被烧光了。
当时许多人都怀疑是他纵的火。这个人平时经常发牢骚,说过“这个破房子怎么住,一把火烧掉得了。”之类的话。他光说我没有放火,别的话嗑嗑吧吧说不出来。别人问他:“你的东西怎么拿出来的?”他说:“就是拿出来了嘛。”这解释毫无说服力,他被抓了起来,并上报要判刑。那个时候也没有什么证据之说,大家都这样认为,那就是这样了。这时我被安排来看管他,不要让他自杀,不要让他逃跑。
  我同他闲聊:“你怎么干这个事情?”他说:“我没有”。我追问:“那你为什么把家里的东西全都拿出来了?”他就跟我说,他是消防兵出身的。“你当过消防兵的话,更应该知道起火的时候应该叫人家起来啊。”我叫道。原来这个人相当自私,他发现起火后,第一时间将自己家的东西拿了出去,连灯泡、炕席也没落下。自己的东西拿够了,才告诉哥哥着火了。他怨声道:“当时我老婆还光腚呢!”我追问是怎么回事?他说,“当时我老婆一起救火的时候,还光着腚呢!好多人都看见了。如果是我放火的话,我会让我老婆这样子出来吗?”东北人睡觉一般都套个背心,穿个裤衩,这就是东北人说的光腚。
我马上把这个情况向上级汇报,说明这不一定是他放的火,总场保卫干事进行了复查。仔细勘查之后发现,最早起火的地方是他哥哥家的门斗子。东北房子都有一个门斗子,门就朝南开的,冬天的风一般是北风,不然一下子风进房子,太冷了。门斗子比较简陋,有缝,往里面漏风,他家把没有完全熄灭的热灰倒在门斗里,到半夜复燃,火一下子就起来了。我们很奇怪:“你为什么当时不讲呢?”他觉得自己年轻漂亮的老婆光腚丢人。这个人自私到什么程度呢,冬天起火了,他也不让他老婆穿上衣服,而先把东西都救出去了以后,再让他老婆穿衣服,后来他老婆也和他离婚了。
  真相大白后,保卫组同志记住了我,后来有了这个机会,就让我去了。我在出差去上海广州的路上,要求回宁波一趟,同去的刘干事同意了。(从此我俩就成了朋友,再也没有中断过联系。老刘病逝后,我依旧每年与他夫人礼尚往来,今年她还特地到宁波来,与她熟悉的原笔架山造纸厂的知青们争相招待,让她满载而归。)
  我们当时去下乡的时候,没人想过能回来,也没想过有探亲假,擦屁股的手纸都是一摞一摞带出去的。我一回到宁波,这个消息就传开了,轰动了半个宁波城。我事先没有通知家里,当我进家门的时候,家人都呆了,突然之间我就回来了。
  那时候笔架山农场宁波知青前后去了两批,1969年、1970年各去一批,共有上千人,没有人回过宁波。所以这个消息完全是自发的在宁波传了开来,我家在青石街,很多家长从鼓楼前就开始打听:笔架山回来的这个人住在哪里?我在家只住了三天,在这三天里,想见我的家长在我还在睡觉的时候,就在门口排起长队了。大家都想请我吃饭,他们说,能请你去吃饭,等于是请到我的儿子、女儿吃饭一样。人太多,一下子请不过来,都是几家联合一起请。中饭到这家吃,晚上到那家吃。
  家长们十分关心自己的子女情况,七分场的朋友我能一一介绍,如果是二分场、三分场,离我所在的七分场有80多里地,我根本没去过。于是我就问:“你儿子、女儿在什么连队?”每个分场的工作都差不多,我就根据我分场的情况和他们说:“农业连?农业连我知道,那都是开拖拉机的,不辛苦。”“畜牧连,就是放羊啊,喂牛啊,没事的。”“果树连啊,还好的。”如果有熟悉的家长,有什么话要对孩子说,我会记下来,回去跟他们说。
  当时非常感动,家长最牵挂的就是子女在外面吃的怎么样?住的怎么样?劳动苦不苦?能不能适应?对我来说,我总尽量往好里说,让他们放心。我们那里关于知青受迫害的事,基本上没听说。

觉民 发表于 2020-12-17 11:05: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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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被大雪困住
  我在农场一共只呆了两年多,如果问我印象深刻的一件事情,那是发生在1971年冬天的时候。那年冬天我随朱连长,带着一帮就业工人,上山砍冬天取暖所必须的柴火。柴火的来源是在几十公里以外林场的野山上,砍掉野树好植林。山上非常非常冷,不像宁波的雪,一碰就化,那雪像硬硬的沙子一样,不会化掉,踩下去的时候会咕咕叫。刮风天,上坡的时候身体要前倾,弯着腰,没有角度就走不了。
  那年北大荒特别冷,不到半月朱连长抗不住阵阵寒流,得感冒回分场了。临走时,他封我为“管教”。要我管教那些年龄比我大得多、经历比我复杂得多的就业工人。
  我们借住村子里面只有两户人,我住在一个新婚夫妇家里面,新房里有南北炕,我们住在北炕,新婚夫妇就睡在南炕,中间铁丝一架,挂一个幔子隔一下就算好了。那群就业工人住在另一家大一点的房间,十来个农工就睡在一铺炕上。当地老乡全家老小都挤在南炕上。他们房子给我们免费住,我们砍了柴火也分给他们,大家互相交换,各取所需。
  有一次,下大雪刮大风,把五米多高的山口给封了。大雪封山之后,运柴火的马车进不来。我们的给养是靠马车运进来的。大烟泡呼呼地刮着,粮食运不进来,两户人家的粮食都被我们吃完了,连冻白菜也吃光了,大家急的不知怎么办才好。我想,不能坐以待毙,大雪把山口封住了,我可以从山上绕过去。驻地距分场有四十多里地,平时马车也要走三、四个小时,现在大雪封山走不了大路,只能在雪山上绕过去。我打上绑腿,用围巾扎紧棉袄,借了一顶狗皮帽,提了一根打狗棍单枪匹马出发了。那雪比膝盖还深,我就从山上一脚高、一脚低地走着。忽然,我感觉到有一只动物在跟踪我,猛的一回头,是狼。万幸的是一匹孤狼,如果是群狼,我就没命了。我们对峙了一会儿,我拿着棍子,它也怕我,我也怕它。我开始赶路,三步一回头,时刻保持着警惕。雪深不好走,我一脚高一脚低的,狼也不好走,一蹦一跳的。下到公路之后,狼就没办法了,一闪身消失了。我急匆匆赶到我们的分场。
到分场办公室,进门一看,他们正在开会,我气得大叫:“你们在干嘛!”他们说在研究送粮。我说研究个屁,把他们的炕桌都掀了。他们吓呆了,我从来没有发过这么大的火。那个时候没有照镜子,据说,我脸被风吹成古铜色,满脸没打理的胡渣,系着腰带,拿着棍子,乍一看真像一个土匪。他们问我怎么办?“我怎么下来的,你们就怎么上去!”我怒道。其实也用不着,他们只要把粮食送到路口,我可以叫就业工人自己拿上去。我没有留下来,备好粮食和蔬菜,跟着马车上山送粮。就业工人也是人,我得为他们负责。打柴火任务完成后,我受到嘉奖,并晋升为基建排排长兼保卫干事助理。

  六、曲折求学路
  到了1972年的时候,农场分配到上大学名额。当时只需报名推荐,不用考试,我被推荐为候选人之一。能不能选上,我自己心里也没底,因为名额比较少,全农场有2万多名职工。我们分场有一个下放干部,字写的特别好,他调去做招生工作。人家给他一叠候选名单档案,让他整理。他一看,我被放在第二名,回来就告诉别人:“哎,李正强这次肯定能上大学了,是第二名呢!”
  第二名!我吃惊极了,我运气怎么会这么好呢?这么多人,还有比我早好多年下乡的。想想或许有可能,我立过功,又是老高三,说不定也是能推荐上的。下放干部整理好资料交给领导,领导一看说:“顺序反了,李正强是倒数第二。”
倒数第二名其实也很不错,候选的人数有十五名,当年全农场上大学的名额只有十一个,体检又刷掉两个,递补2名,我是十四名,刚好落选。
  人生有时就是这样,期望越高,失望越大。结果出来我非常的失落,说也说不出来,情绪很不好。连长看我状态不好,很体谅我,让我提前探亲,回家看看。行李都打包好了,手续也办好了,结果来了一个消息:笔架山农场又来了20个中专的名额,问我去不去?我的思想开始斗争,我已经是高三毕业,还要去念中专吗?但中专毕业能在城市上班。想来想去也想不出结果来。我和当时的女朋友,也就是我现在的妻子商量,她一听就说这么大的事,连忙说:“你自己考虑吧。”我又去找哥们商量,他当时的身份已经是农业连副连长,他和我说:“大哥,你如果去,我就不报名了,不跟你争。你如果不去,我就报名去了。”他这样一说,我更加难以决定。我回去又想了想,那个时候还是处于文革期间,政策是多变的,万一变了,下次就没这个机会了。我不是为了读书我是为了就业,上中专以后我可以当一名工人。于是我报名了。
  我是上一轮上大学选拔中淘汰下来的,是拔尖的了,那几所学校都随我挑。当时所有中专都是黑龙江省的,没有一个南方的,我选择了在所有招生里面相对比较好的绥化铁路司机学校。里面有两个专业,一个是机车专业,当司机;另一个是车辆专业,我是后者,培养的是车辆检查员,也算是技工。因为急需工人,学校本来3年制,我们一年就毕业了。
  毕业后我被分在牡丹江铁路西部列检所,说起来是一个车间,长一公里半,宽一公里,工人有400多。这一带的铁路最早是俄罗斯人造的,后来是日本人管理,在当时算是比较先进的。整个列检所全部都是男的,没有女的,女厕所也没有。在那里我做了八年,从工人开始,带徒弟,再升为车间调度。
  说到上大学,作为一个老高三,怎么会不想上大学呢?1977年恢复高考,我也去报了名,我是高三毕业的,相信自己肯定能行。我花了很多精力准备考试,自我感觉也非常好的。高考是当时社会的头等大事,揭榜更是举世瞩目的焦点新闻。正式通知还未下达,小道消息已经捷足先登了。我首次听到揭榜的消息是在牡丹江市中心公铁立交的“继红桥”上,俩位老师模样的中年人在议论:“哎,你知道今年咱们牡丹江的高考状元是谁吗?”
  “我知道!XXX,你知道第二名是谁?”
  “听说第二名是咱们铁路的,是车辆段的一个南方人,好象姓李!”
  我惊呆了,车辆段参加高考的我都认识,姓李的南方人就我一个!难道我真的考上了,而且是全市第二名。这“第二”却让我咯噔一下,这个排名对我不利。第二天上班,祝贺之声不断。车间主任拍着我的肩膀说:你不仅给咱车间长脸了,给咱们车辆段也长脸了。我高兴不起来,因为有上一次教训。
  我想,我考到第二名,这次肯定能上大学了。我等了又等,录取通知书迟迟没有来。最后终于来了,是牡丹江师专,让我去牡丹江师专数学系报到。我在高考志愿表里填了不服从分配,因为我觉得我至少能够考上铁道学院之类的大学。我非常不满意这个结果。后来才知:那年黑龙江省有个土政策:知青除外,在职外地考生不让上好大学,因为他们毕业后去了外地,就不会回到黑龙江了。凡是成绩好的外地籍考生,全部让他们上师范。我的一位在铁路中学当老师朋友开玩笑说,“师范读出来就是当老师,要么我们现在就换换,你当老师,我去当调度好了。”调度地位比老师高得多,工资也比老师高。那时候不懂学历重要性,我想何必呢,工资还要变低,所以就没去报到。再说当时我还不够带薪读书的资格。
  第二年我也不想考了,这么努力的复习,而且考到了全市第二名,换来的却是这样一个结果,第二年不可能再考第二名了,因为这也是带一定偶然性的。就这样,我与高考失之交臂。

觉民 发表于 2020-12-17 11:16:05

本帖最后由 觉民 于 2020-12-17 11:22 编辑

  七、朴素的爱情
  我爱人是和我一起支边的,去之前也认识。她是宁波女中67届高中毕业生,支边到笔架山农场时正好分在同一分场。
1972我去读书前,她已经是副连长了。到了1973年大学招生时,如果考试她一定能考上,但是白卷先生张铁生否定了考试的必要性,结果全国取消了考试。她在分场虽然名列前茅,但在总场竞争更激烈,报的又是北京的名校,这所大学农场分配到的名额只有三个,她排第四名,没录取。
  我俩的关系是在72年我要上绥化机校时候确定下来的。在我上学期间,她自己只有32元工资,每个月省吃俭用寄给我五块。我上学没工资,伙食费是学校给的,我家里也给我每月十元,这就够了。
  毕业后我被分配到铁路牡丹江车辆段,工长一看,年轻人五官端正又是高中文化,马上就要给我介绍对象。我说我有对象了。他问:“你对象是哪里的?”我说是农场的。当时领导想要培养我入党,需要接受政治审查。审查后给我两条路:找原来对象,不能入党;要入党,就和她分手,说是政审不合格。其实她的成分是职员,她的父母解放前后都是老师。她有个伯伯从小到上海学生意,后来经商赚了点钱,回家买了一些田。土改时,爷爷已去世多年,未出嫁的姑妈被戴上地主帽子。想不到在她出生之前就已经去世的爷爷,不仅会影响孙女的前程,甚至会影响到政治生涯。两条路选一。我说:“我不入党算了!我答应和她处对象,到了城里就不干了,这种背信弃义的事我不能干,说话要算数的。”这样,入党的事就搁起来了。1976年结婚至今,我俩恩爱如初。风风雨雨几十年,她为这个家付出得比我多。
  十年之后,我还是入党了。到1981年,支部书记换了一个,他问:“小李,你怎么到现在还没有入党?”我无以回答,心里想:是你们不让我入,我有什么办法。嘴上说:“是我条件不够。而且我想回宁波。”1981年政策有点变化了,成分上面的事情也不是那么讲究了,书记让我重新写思想汇报,还说:“回宁波与入党没有矛盾,入党重在表现嘛。”入党程序重新启动,手续是很复杂的,终于批下来了,我回宁波的调令也下来了。我也始终没有忘记自己是一名宣过誓的共产党员。我妻子返城之后在单位也入了党。

  八、我的女儿叫“回宁”
  我是1976年10月结的婚,到78年10月,妻子要回宁波生孩子。我没有陪同前往,原因是我弟弟定于春节结婚,我当哥哥的不能缺席。加上我刚破格提拔到调度岗位,不能长期请假,只好让她独自回宁波。不料妻子难产,我又不在身边,差点出大事。好在最后剖腹产,母女平安。我在牡丹江正琢磨着给女儿取一个好听的名字。我来信爸说:“我已把名字起好了,叫回宁,回家的回,宁波的宁。”就是一个愿望,早日回家。这寄托了全家人美好的心愿。我女儿出生在11月2日,她刚满月,大返城就开始了。她妈妈直接顶职上班了,所以女儿回宁直接随母亲“返回宁波”了,大家都夸这个名字取得好。可是我已经是铁路上的一名正式工人,不再具有知青身份了,按照政策不能享受“知青返城”的待遇,只好继续留在黑龙江。
  在我妻子返城后,我调回宁波的愿望更加迫切了。这思念妻子、女儿、父母及家乡的心情时时折磨着我。女儿刚出生,需要照管,我父母年老体弱,我又不在此身边,不得已母女俩住到娘家去。外婆特意为外孙女雇了一位老保姆,这在四十年前是十分罕见的。到80年春节休探亲假时,女儿已经2 周岁多了,会背唐诗,会唱儿歌,非常可爱。我只要回去,她就每天形影不离地跟着我。探亲假的日子过得特别快,等我坐上火车离开宁波的时候,女儿嚎叫着:爸爸你别走!我听话!我一定听你的话!她以为爸爸的离开是自己不听话。那个场景现在想起来还觉得心酸。
  女儿的哭声更加坚定了我返甬的决心,我不惜一切代价地去争取、去奔波。单位领导不是不看重我,全车间四百多名职工中,我的学历最高,车辆段领导几次打算培养我,但知晓我一门心思要回家乡时,这培养计划也就搁置了。我完全理解:既然我不能为他们所用,他们又何必培养我?在亲朋好友的协助下,经过坎坎坷坷,我总算搞到一份调动到宁波市区工厂上班的调令。

觉民 发表于 2020-12-17 11:23:11

本帖最后由 觉民 于 2020-12-17 11:37 编辑

  九、一步一个脚印
  到宁波之后,分配我到铸造车间当最脏、最累、最没有技术含量的清砂工,一天下来蓬头垢面的。我在绥化铁路司机学校毕业,分配到牡丹江铁路列检所工作了整整八年,徒弟们都带徒弟了,并在调度岗位上干了好几年。心理上的落差肯定是大的,但为了回到家人的身边,我干!打扫厕所也干!
  我弟弟结婚时,我把我的正房让出来,让他当婚房,我老婆难产我都没能赶回来,这几年来一直没有好好照顾她们。所以我对不起家庭,对不起妻子和孩子。既然我这么想回来,就算落差再大也得回来。
  这项工作又脏又累,仅次于扫厕所,但至少我也算是正式工人。有一次碰到我的一个初中同学,他看到我问:“你在哪个单位?”我说我在铸造车间。“干什么啊?”“清砂。”他扭头就走了,他看不起我的工作。但我毫无怨言,只要能与家人团聚,苦点、累点算得了什么?
  过了几个月,人事科长问我会技工吗?我当然会。我本来就是修火车出身。他说:“那你去当模具工吧,给你找个师傅,你跟他去学开模具。”他领我到模具车间,给我介绍一位年轻的师傅:“这是毕师傅,这是老李。”那人一看到我,似乎一怔,马上客客气气地打招呼:“李师傅!”好像很熟悉。“你认识我吗?”我问。“认识啊。”原来他也是笔架山农场回来的知青。他前几年返城跟他老爸学了几年模具,现在已经是师傅了。我在笔架山农场的宁波知青中有点小名气,我是第一个回宁波探亲的,而且我是效实中学老高三。在知青圈里老高三格外受人尊重。毕师傅觉得当我的师傅有些惶恐,就马上叫我李师傅。开模具的技术性相当强,向他学模具技术,叫他师傅理所当然。我在绥化机校学过《机械制图》,接触过机械设备,因此上手较快,与工友们的关系也比较融洽,不到半年就能独立作业了。厂领导见我是党员,推荐我当厂团总支书记。一年后,我厂团总支评上机械局先进团总支。领导觉得我这一年干的还不错,正逢电大招生,就给了我读书的机会。
  考试对我来说不是难事,1983年我考上了电大工业企业管理专业,终于圆了我的大学梦。那一年,我父亲病危,当他得知我收到电大录取通知书时,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我好向祖宗交代了!”从这以后,我的生命轨迹进入另外区间。脱产读书三年,毕业后我回到厂里面当车间主任兼书记,一年以后我就当上了厂办主任,1989年机械局调我到重点企业宁波锅炉厂当书记兼副厂长。从81年回宁波,83年上大学当班长,86年毕业担任中层干部,89年当上正厂级干部。回宁波的八年,我活出了不一样的人生。
  九十年代初,我下海到外资企业当副总。做的第一家公司是宁波第一家中外合作花岗石板材公司。其后加盟泰国正大集团,参与筹建外商独资《正大食品(宁波)有限公司》担任总经理助理。不料东南亚经济危机波及泰国,集团资金紧张,公司又是独资企业,资金被抽走,这个厂就停摆了。之后我改行到民营企业任高管。
  我的经历比较丰富,起伏也比较大,没有积累太多的财富,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我的后知青时代大体就是这样。

  十、我资助过的人
  我以前穷,读书都是国家资助的,学费减免。所以对于因为经济困难而要失学的人总想帮上一把。外资企业工作期间,我通过青少年基金会赞助过宁波四明山小学四名贫困生。2002年公司派我到江西南昌工作,我发现那里的人很穷,我就跟江西省青少年基金会联系。我说愿意资助两个,我的要求就是学习成绩要好一点。选了两名高中生,我对他们说:“你们谁考上大学了,我就继续资助谁。”结果两个都考上了,一位觉得大学不够理想又去复读了,另一位考上了赣南师范学院。这个孩子父亲去世了,弟弟有病,家里很穷。虽然拿到了录取通知书,却没办法上大学。我就一年2500元资助她到毕业。这个资助是十多年前的事了,毕业后她到深圳去,在深圳过得不怎么好,我建议她回南昌,她回南昌以后考上了一所小学做正式老师。
  在她上大学的第一年,她母亲到江西财经大学食堂当外包工,一次工作中滑倒了,膝盖骨摔碎了。这本该是典型工伤,但治疗到一半学校食堂不管了。她无路可走向我求助。那时我已经撤回宁波,虽然同情她们,但远隔千里心有余而力不足。时隔不久,公司派我到南昌出差,工作之余顺便去她家看望一下。殊不知他们纠集乡亲正要去学校食堂闹个鱼死网破。我让他们冷静,告诉他们:“闹也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我带你们上学校,如果再不行就上劳动局吧。”与学校食堂谈不妥,第二天到南昌劳动局投诉,不料接待人员互相推诿,让我们楼上楼下来回跑,还说工伤投诉需要单位介绍信,没有介绍信就交钱去仲裁。一个小老头拿着小本说:“工伤得符合文件,你们懂不懂法?”我气坏了,一拍台子,大声质问:“你们是为人民服务还是为人民币服务?她在工作地点、工作时间、在工作中受伤怎么不是工伤?”这一下子很多人都围观过来,他们的负责人从里屋出来了,问我是谁。我拿出身份证说:“我来自浙江,为弱势群体维权,这个工伤人的女儿是我的助学资助对象。你们劳动局不为劳动者服务为谁服务?我是共产党员,你们谁是共产党员?还有没有党性?”我气得满脸,想不到政府机构居然这么漠视百姓。他问有证据吗?我说有。她受伤时是学校食堂派人送的去医院,有病历,还有人证,学校是在后期才不管的。她的证人是她的邻居,现在已经不在食堂干了,当时都在场的,都作了书面证明。这些我在前一天已经都准备好了。他们一看证据齐全,就把资料收下了,说要等三个月才有结论。我让他们出张收条,他们勉强同意了。事后我给南昌市劳动局局长写信督办。三个月以后,劳动局判定是工伤。工伤结论是有了,但学校食堂仍是不理。打官司,却找不到免费的法律援助。我又给江西财政大学校长及党委书记写信。信上我写明事情原委,最后写道:你们要是再不受理,我就把这封信公开。他们没有回信,但主动上门同意调解,结果赔了二万五千元,解了她家的燃眉之急。
后来这个 女生嫁给了一个男老师,结婚时邀请我参加,让我给他们当证婚人。我去参加这个孩子的婚礼,宴会上她的亲戚、邻居都给我敬酒,说我是她家的贵人。我说这点小事应该做的,我是共产党员。
  另一位资助生对象是黑龙江集贤县的。是宁波知青网发起的一个助学活动,资助困难学生,没多少,就几百块。资助了以后第二年有一个回访,我们到黑龙江集贤县去。我那个资助对象当年高三,照例第二年应该上大学了,他一直没有给我写信,我也就算了。这次我打听了一下,听说他在复读。当时这个孩子的哥哥已经上了大学。一个普通农民家里怎么负担得起两个大学生呢?他虽然考上了大学,却还是复读了。我知道了这个情况后问他:“这个情况怎么不跟我说呢,如果你今年考上大学的话,我可以资助你。”
  这一年他考上了长沙理工学院,我就一直资助他到大学毕业。本科毕业后,他考上湖南大学自费研究生,一年学费要七千元。他来问我怎么办?我爱人听了以后告诉我说:“他说七千你就给七千吗?应该给八千,他说七千那肯定是压到最低的了,你要多给他一点。”我就给了他八千一年,资助了三年。他毕业后到中兴公司工作,2017年初被挖到华为公司,还是很不错的,每年都会给我来信。
  对我来说,这笔小钱不能算做慈善,只能算是回报社会吧。以前我这么喜欢念书,小学也是班长,但往往交不起学费,被老师留下来,印象很深很深。到中学的时候,学费减免了,是国家给我的帮助。现在我有条件了,我就力所能及的资助些,回报这个社会。现在学校也有助学金项目,这个在我们以前是没有的,很多人拿着通知书却不能上学。因为能力有限,我就靠缘分资助几个孩子。我和他们说好,毕业五年以后,在能力许可的情况下,你们把本金还给我,不算利息,不要抵押,如果没有能力也不用还。我想给他们一些压力,让他们知道“天上不会掉馅饼,如果你不答应这个条件,我就不资助给你。至于能不能还,到时候再说了,也算是一种育人手段。
  我的第一个资助的贫困大学生,那个女孩结婚前已经把钱还给我了,她家里有什么情况都会跟我说。后来的男生小一点,还没到约定的还款期限。另外我早期在宁波四明山也无偿资助了四个小学生,资助了四五年。这几个孩子我都没有见过面,现在都长大成人了。
  这些孩子如果没有我的资助,或许会上不了学,而现在他们都过得不错。虽然我花了一些钱,但是改变了一个人的命运,这个价值是和其它投资的收益无法相比的。这个女孩也说,她的丈夫很有爱心,碰到困难的学生,她丈夫也会无偿地去资助,爱心在传递。
  我能力也有限,但我会力所能及去帮助我能帮助的人。比如我的一些知青朋友,有一些经济状况比较差,回甬之后要结婚成家,找我借钱,我会想方设法帮助他们。

觉民 发表于 2020-12-17 11:37:47

本帖最后由 觉民 于 2020-12-17 11:44 编辑

  十一、关于知青的感想
  知青时代让我收获的是,比较能吃苦以及对环境的适应能力。当然,知青群体也良莠不齐的,不能说知青多么伟大。其实同时代里,知青不是最苦的,有比知青更苦的。
  1971年秋,我随分场保卫干事老刘,去参加附近村子一对小夫妻的落户酒。他们父母原先是七分场的就业工人,两人在农场相识,结婚之后随父母回了河北农村老家。尽管家里把最好东西给媳妇吃,但仍吃不饱。他们想起在黑龙江的日子,在黑龙江农村只要肯出力,粗菜淡饭总能吃饱。他们迫切想回到黑龙江,当他们回到笔架山时,劳改农场已经变成了国营农场,想到农场落户是不可能了。好不容易通过刘干事介绍,到附近农村生产队里去落户。生产队答应他们试用一年,这一年里面能吃苦肯出力,就接受他们。夫妻两拼命干,终于在一年后被认可,同意他们落户成为村民。
  我低头进屋时,真的是震撼了。他们家的草房还是借来的,破的不像样子,四处漏风,墙上一个很大的窟窿,没有家具,连炕席也是破的。外间就是猪窝,等于和猪住在一起。我看这年轻的媳妇劳累过度脸色菜黄,但挂在脸上的笑容是幸福的。对他们来说,能活下来,能在这里安家就非常幸福了。他们杀一头猪,请了全村老小喝酒。我好像上了一课,我意识到,竟然还有这么穷的人,他们在这个地方能当一个普通农民,就感到如此幸福。可想而知,他们河北老家苦到什么程度了。我当时在农场住的也是低矮的草房,但是跟他们家比起来,简直是宫殿了,至少有电灯。
  那次,我真切明白到了,在知青同龄人里面,并不是知青最苦。有许多人,他们穷的情况我没法想象。人在福中可能不知福,人在苦中也许不觉苦。知青的生活是艰辛的,但比知青更艰辛的同龄人大有人在。这对小夫妻是我们的同龄人,在他们眼中,知青的地位是他俩望尘莫及,而他们迫不及待地要逃避的那河北农村生活,又比他们目前的处境差很多。这么看来,我们这些知青应该知足了!我们是从富庶的城市被迫迁移到落后的农村,而他们是从更苦的地方自发盲流到这里。
  我见过不少从山东、河北农村闯关东到东北的农民。他们开荒地、盖草房,种出粮食,无偿交公粮都不收。他们没有户口,所以被称为盲流。当地农民和知青又不一样,他们有家庭,有温暖,而我们能依靠的只有自己,这是无可奈何的。
  在我看来,知青政策是文化革命的一部分,处于十年动乱之中,何谈对错与好坏?
  毛主席在1968年12月21号发出号召,“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但为什么不是去接受最革命的工人阶级再教育?很多知青从此就失去了受教育的机会。“知识青年”其实名不符实,实际有些支边人员,既没有知识也不是青年,不到十八岁,没有读几年书,也去了。当时为了满足支边指标,稀里糊涂就去了,哪有什么标准?知青支边支农,说穿了就是劳动力转移。如果当年用在支边支农上的这笔资金,给政策,用来扶持一些手工业发展肯定更好。这是上层决策有问题,政策决定命运。
  现在某些人对知青的态度太敏感了。我曾经去民政局注册,要求成立宁波知青联谊会。他们不说不能注册,但是就是拖着不给办。还劝我:“年纪这么大了,不要弄这个事情了。”我们组织知青联谊会的目的,无非给知青建立一个互帮互助的平台,有谁特别困难的,大家帮助一下。宁波知青联谊会的会长是集贤县长退休的,骨干多数是共产党员。这样一个以拥护共产党、拥护社会主义、为知青服务为宗旨的群众组织有什么必要忌讳呢。说到底还是不相信群众,不相信党的政策。宁波有多个知青团体,自发成立也有十多年了,没有一个散发“负能量”,都是稳定社会的因素。

  十二、寄语新一代
  当时的知青渴望就业,但最渴望的是学习深造。在学习的年龄段,给他们学习的机会是最重要的。像你们这样在该学习的年龄,有一个好学习的机会,是很幸福的。在当时来说上学是很难得的。我30多岁了还要去上学,去学企业管理,跟学历其实也是有点关系的。但那个专业是我喜欢的,学以致用成功地解决了企业的难题,对我来说是非常有成就感的。
  现在是一个欣欣向荣的好时代,让你们有这么一个好的学习条件,你们要珍惜现在的大好时光,能让你们有这么多的选择就业的机会,真是太幸福了。如果当时我们有这么一个条件,有一个就够了。让我读书也好,让我有理想的职业可以选择也好,然而两个都没有。该读书的时候没有书读,该有职业的时候,没有好的职业给我们。所谓的“自愿”也是被自愿,我们没有选择,知青的不幸就在这个地方。
  在读书的年龄里好好读书,这是最主要的。还有当你们择业的时候,有很多人都说,最喜欢的事情是最好的方向。但我觉得,如果又喜欢又有特长的,这是最好不过的,但如果自己的特长与自己的兴趣相比,还是特长最重要,如果你光喜欢,不擅长,那也没用。所以说要发挥自己的特长,通过你们的学习,能够发挥自己的能力,那才是最适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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